魏國公府與徐允爵府邸的抄沒,已非此前查抄鹽商可比。
那不僅是財富的清點,更是一場對江南數百年積累的龐然大物的解剖。
林汝元親自坐鎮,行轅所有算學高手、戶部乾吏、乃至從忠武軍借調的識字軍官悉數上陣,日夜不休,曆時近月,方將這筆糊塗賬理出個大略。
最終呈送北京的數字,令見慣了風浪的陸錚與閣臣們都為之窒息。
現銀、金錠、珠寶古玩:折銀共計一千二百餘萬兩。
這還不包括那些難以估價的前朝字畫、孤本典籍、奇珍異寶,僅初步登記造冊便裝了數十大箱。
田產地契:分布於蘇、鬆、常、鎮、杭、嘉、湖等府的良田、桑園、山地、湖蕩,總計近四十萬畝!這幾乎相當於某些小州的全部耕地麵積。
店鋪商號:涉及綢緞、鹽業、糧行、當鋪、船運等各行各業的店鋪一千二百餘間,遍布江南各大市鎮,構成了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
宅邸園林:在金陵、蘇州、揚州等地有大小宅院、園林近百處,其中魏國公府在金陵的園子,占地廣闊,亭台樓閣極儘奢華,堪比王府。
這龐大的資產,如同一個帝國的縮影,清晰地展示了權力與財富是如何在江南這片土地上緊密結合、滋生膨脹的。
消息傳出,朝野嘩然,民間更是議論紛紛,有痛罵蠹蟲誤國的,也有驚歎其富可敵國的。
麵對這筆前所未有的財富和權力真空,林汝元並未被衝昏頭腦,他深知,如何處置,關乎江南能否真正新生。
財用其道:他奏請朝廷,將抄沒現銀的大部分即刻解送北京,充盈國庫,用於北疆軍餉、潼關戰事及北方賑濟。同時,劃出部分專款,用於:
興修水利:重點疏浚吳淞江、白茆河等淤塞嚴重的河道,恢複其排澇灌溉功能,這是安撫地方、爭取民心的關鍵。
補貼清丈:對配合清丈田畝、主動申報的中小地主給予一定補償,對因此失去佃權的貧戶給予安置糧種,減少改革陣痛。
擴建官學、育才官舍:在各地增建、修繕官學,擴大“育才官舍”規模,為寒門子弟提供更多上升通道。
田畝處置:這是最棘手的問題。林汝元采取了極為審慎的策略:
部分發還:對查實確係被徐家巧取豪奪的民田,核實後發還原主,此舉立刻贏得了底層百姓的擁戴。
設立官莊:將大部分無主或來源不清的田畝收歸國有,設立“官督民墾”的官莊,招募流民或無地佃戶耕種,租賦低於以往私租,所得收益部分歸地方財政,部分上繳朝廷。
這既安置了流民,穩定了社會,也建立了不依賴士紳的財政來源。
少量發賣:將部分位置極佳、易於管理的田產,優先發賣給那些在徐黨倒台過程中保持中立或略有功勞的中小地主和商人,以此分化拉攏,擴大新政支持麵。
商路重定:對於抄沒的店鋪商號,林汝元並未一概收歸官營,那會扼殺商業活力。他選擇:
拆分拍賣:將大部分店鋪商號評估作價,公開拍賣,允許本地及外省商人競買,但嚴格審查資質,防止形成新的壟斷。此舉迅速回籠了大量資金,也打破了徐家對江南商業的壟斷。
官營關鍵:隻將涉及鹽業、漕運關鍵環節以及部分規模巨大的絲織工場收歸官營或“官督商辦”,以確保國家能控製經濟命脈。
設立市舶新規:在鬆江府,支持趙德柱大刀闊斧地改革市舶司,頒布新的貿易章程,降低合規商人的稅費,嚴厲打擊走私,吸引更多海商前來貿易。
新政的推行,在江南引發了複雜而深刻的反響。
世家大族:大多選擇了沉默。徐家的覆滅讓他們兔死狐悲,心驚膽戰。
他們中有的緊閉門戶,約束子弟,不敢再明目張膽地對抗新政;有的則開始悄悄變賣部分非核心資產,向北方或內地轉移,以避風頭;
更有少數識時務者,開始嘗試與孫銘、趙德柱等新任官員接觸,尋求在新的規則下合作的可能。那種“鐵板一塊”的江南士紳聯盟,已然瓦解。
商賈階層:心態更為複雜。一部分與徐黨綁定過深的巨商隨之傾覆,或被捕,或破產。
但更多中小商人,在經曆了初期的恐慌後,發現新政帶來的並非全是壞消息。
店鋪拍賣給了他們機會,市舶新規降低了貿易成本,清丈田畝雖然觸動了一些兼營地產的商人利益,但也打破了大地主對市場的隱性控製。
他們開始觀望,計算著在新秩序下的得失,一部分膽大敏銳者,已經開始嘗試抓住拍賣和貿易新規帶來的機遇。
學子士人:分化最為明顯。那些依附於徐家、為其搖唇鼓舌的文人,頓時失聲,或遭清算,或狼狽隱匿。
而大多數寒門士子和部分有識之士,則對林汝元的新政抱有很大期望。
“育才官舍”的擴大和官學的興修,給了他們實實在在的晉升希望。林汝元懲治貪官、追贓巨額、興修水利的舉動,也符合他們心中“為民請命”的士大夫理想。
雖然對其某些“酷烈”手段仍有微詞,但總體上,輿論的風向已悄然轉變,開始更多地為新政唱讚歌,將林汝元視為“中興能臣”。
底層百姓:他們是新政最直接、也是最樸素的受益者。
發還田產、降低租賦、興修水利,這些都讓他們看到了活下去、甚至可能活得更好一點的希望。
“林青天”的稱呼,從蘇州一府,迅速傳遍江南。
金陵行轅內,林汝元看著各地送來的報告,心中並無太多喜悅。
他知道,抄家帶來的震懾終會過去,新政的根基能否紮牢,取決於後續能否持續給百姓帶來實惠。
能否建立起高效廉潔的官僚體係,能否真正讓江南的財富為整個帝國所用,而非滋養新的蛀蟲。
“破易立難。”他輕歎一聲,目光再次投向案頭的地圖,那裡,潼關的方向依舊被濃厚的戰爭陰雲籠罩。
江南初定,不過是解除了帝國的後顧之憂,真正決定大明命運的決戰,依然在遙遠的西北和關外。
他這裡提供的錢糧、創造的穩定後方,必須儘快轉化為前線的勝勢。時間,依舊緊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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