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漢中城迎來了難得的晴好天氣。天空澄澈高遠,陽光灑在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帶來了幾分暖意。
相較於一年前,這座總督府所在的城市,似乎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生氣與秩序。
城西市集,人頭攢動,喧囂遠勝往年。販夫走卒的吆喝聲、顧客的討價還價聲、車輪碾過石板的軲轆聲交織在一起。
貨物種類也明顯豐富了些,除了本地的山貨、藥材、井鹽,還能看到來自龍安府的新式農具、成都官營織坊出產的結實土布。
甚至偶爾能見到一些通過鄭廣銘船隊冒險運來的、包裝粗糙的閩鐵器具和南洋香料。
雖然價格不菲,但至少出現在了市麵上。
糧行的牌價相對穩定,這是社倉調控和軍屯產糧共同作用的結果。
一個賣炊餅的老漢一邊麻利地收著銅錢,一邊對熟客念叨:“今年這光景,好歹知道米價不會一下子飛到天上去,心裡踏實不少。”
在城中較為清靜的茶樓裡,幾位穿著體麵的商賈和略有身份的文人正在品茗閒聊。
話題不再像以往那樣肆無忌憚地抨擊時政,尤其是涉及那位陸督師時,言辭謹慎了許多。
“聽聞昨日府衙又貼出告示,招募民夫疏浚城外褒水河道,工錢日結,不克扣。”一個綢緞商人說道。
“王知府如今行事,倒是雷厲風行,說修路就修路,說浚河就浚河。”另一人接口,語氣複雜,“隻是這稅賦…唉,清晰是清晰了,可一分也少不了啊。”
“總好過以往層層加碼,胥吏如狼似虎。”一個老秀才撚著胡須,“至少如今,你去府衙戶房辦事,該多少就是多少,少了些醃臢氣。
聽說那個趙半城…嘖嘖…”他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但眾人都明白那未儘之語中的警示意味。
變化更明顯地體現在治安與訴訟上。府衙東側的“鳴冤鼓”,往年時常被擂響,多是鄉民狀告胥吏勒索、豪強欺壓。
今年以來,這類鼓聲稀疏了許多。並非冤屈沒了,而是新政之下,胥吏行為受到約束,豪強如趙半城者被雷霆鎮壓,使得許多潛在的糾紛被遏製在了萌芽狀態。
負責刑名的劉推官在處理案件時也感覺輕鬆了些。以往常見的,因田土、債務引發的惡性鬥毆、命案有所減少。
街頭巷尾,偷雞摸狗、欺行霸市的地痞流氓也似乎收斂了許多。
一來是官府巡查力度加大,二來是社倉和以工代賑給了底層百姓一條活路,走投無路鋌而走險的人自然就少了。
監獄裡的囚犯,雖然依舊不少,但成分悄然發生了變化,以往因抗稅、被胥吏陷害而入獄的比例下降,真正的盜匪、凶徒比例有所上升。
當然,作奸犯科之事並未絕跡,隻是形態有所變化。一些更為隱蔽的犯罪開始浮現。
例如,有胥吏與奸商勾結,利用對新稅則的理解,幫助商戶“合理”避稅,從中抽成。
也有豪強子弟,不再明目張膽地強取豪奪,而是利用規則漏洞,通過複雜的契約和訴訟來侵占他人財產。
這些,都對史可法領導的監察體係和王遠等地方官的治理能力提出了新的挑戰。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漢中城的夜市比以往延長了半個時辰,官府並未強行驅趕。
巡邏的兵丁隊伍整齊,步伐沉穩,給夜市增添了幾分安全感。
花燈映照下,百姓的臉上少了幾分以往的惶惑與麻木,多了幾分對眼前安穩生活的珍惜。
總督行轅內,陸錚聽著沈繼榮關於近日民情、治安及商業的彙總,臉上並無太多得色。
“市麵繁榮,源於秩序初定,吏治稍清,百姓稍安。此乃基礎,非是功績。”
陸錚沉聲道,“作奸犯科者形態變化,說明舊弊雖除,新弊又生。吏治如逆水行舟,一刻不能放鬆。
告訴史可法和王遠,需得與時俱進,完善法度,加強監察,尤其要防範胥吏與奸商、劣紳形成新的利益勾連。”
陸錚走到窗邊,望著漢中城稀疏卻頑強的燈火。這座城市的些許繁榮與安定,是他用鐵腕新政和無數心血換來的,脆弱而珍貴。
他知道,這僅僅是開始,未來的風浪會更大。但至少在此刻,他腳下這片土地,正朝著一個更有秩序、更充滿希望的方向,緩慢而堅定地前行著。
而這細微的變化,正是他所有宏大抱負的起點和基石。
初冬,第一場薄雪悄然覆蓋了漢中城的屋簷。
總督行轅的書房內,炭火劈啪作響,陸錚正與史可法、王朗四川布政使)及幾位核心幕僚,審視著一幅詳儘的川陝行政輿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