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的細雨,帶著江南特有的陰冷,浸透了青石板路,也似乎浸透了人心。
欽差行轅的書房內,炭盆燒得暖烘烘的,卻驅不散林汝元眉宇間的凝重。
他身披一件半舊的貂裘,正伏案疾書,筆尖在宣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輕響,與窗外的雨聲交織。
桌上堆滿了卷宗賬冊,以及來自各方、言辭或懇切或隱晦的書信。
身為欽差大臣、總督江南實際職權側重於協調漕運、鹽政,並為川陝籌措物資),他手中的權力看似極大,但身處這大明朝財富與輿論的核心之地,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東翁,”一位心腹師爺輕手輕腳地進來,遞上一封密信,“川陝陸督師處回複了。”
林汝元立刻放下筆,接過信,迅速拆開。陸錚的字跡一如既往的剛勁有力,信中肯定了他穩住局麵的努力。
同意他必要時可放棄部分明麵產業,保全自身,並告知已派周吉遇手下精銳南下護衛鄭廣銘船隊。
看到最後,林汝元心中稍定。陸錚理解他的難處,也給予了支持。
但信中所言“航線多變,加強護航”,也正說明了局勢的凶險。
他將信紙就著炭盆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仿佛也燒掉了一絲猶豫。
“沈萬金那邊,近日有何動靜?”林汝元問道,聲音帶著一絲疲憊。
師爺低聲道:“回東翁,沈家聯合了幾家大鹽商,仍在壓價收購我們放出的川鹽,而且……市麵上開始流傳謠言。
說我等推行‘新政’,實則是與民爭利,盤剝商賈,為陸督師窮兵黷武斂財。還有人說……說東翁您……”
“說我什麼?”林汝元抬眼,目光平靜。
“說您身為朝廷欽差,卻與邊將勾結,圖謀不軌。”師爺的聲音更低了。
林汝元嘴角扯起一絲嘲諷的弧度。這等攻訐,他早已預料。江南這些世家大族,掌控著輿論,顛倒黑白是慣用伎倆。
他們怕的不是他林汝元,而是怕陸錚在川陝的成功,會動搖他們賴以生存的舊秩序。
“不必理會。”林汝元淡淡道,“清者自清。眼下最要緊的,是確保鄭廣銘船隊下一批物資能安全抵達川江口。
這是我們打破封鎖的生命線。”
“是。還有一事,沈萬金遞來帖子,明晚在他家的‘退思園’設宴,說是要商討穩定江南鹽市事宜,請您務必賞光。”
林汝元眼神一凝。宴無好宴。這怕是沈萬金試探底線、甚至施加壓力的場合。
“回複他,本官準時赴約。”
……
瘦西湖畔,沈家“退思園”
夜晚
沈家的“退思園”燈火通明,絲竹管弦之聲悠揚婉轉,與園外清冷的街道形成鮮明對比。
宴會極儘奢華,水陸珍饈,觥籌交錯。
在座的除了沈萬金,還有幾位揚州乃至江南有頭有臉的鹽商、綢緞商,以及一兩位看似作陪,實則代表某些朝中大員的地方官員。
林汝元一身常服,坐在主客位,神情恬淡,既不顯熱絡,也不露怯懦。
沈萬金身材富態,滿麵紅光,舉止熱情周到,親自為林汝元布菜斟酒。
“林大人總督江南,勞苦功高,我等商賈小民,得以安居樂業,全賴大人庇護啊!”沈萬金舉杯笑道,話語裡的恭維帶著明顯的試探。
“沈翁言重了。本官奉皇命行事,安定地方,分內之事。”林汝元舉杯淺酌,語氣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