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那場撼動“真理之口”的深海爆炸,已過去半年。
世界並未陷入混亂,也未迎來徹底的清明。它像一個大病初愈的病人,在虛弱與康複間搖擺,偶爾會有原因不明的低燒和疼痛——網絡算法的短暫錯亂、某些沉寂已久的爭議話題突然回溫、一兩家與舊日陰影關聯的企業悄然破產。這些微小的漣漪在普通人生活中幾乎不被察覺,但在林見清和周嶼這樣的人眼中,卻是時代脈搏改變的跡象。
他們隱居在挪威峽灣邊緣一處由廢棄氣象站改造的居所。這裡人跡罕至,隻有冷冽的空氣、深藍的海水和連綿的針葉林。周嶼建立了一個覆蓋全球的被動監測網絡,像一張巨大的蛛網,靜靜捕捉著信息海洋中那些異常的波動。蘇晴則在附近的小鎮上,以心理顧問的身份低調生活,同時維係著“棱鏡”平台一部分核心社區的運作。
林見清的身體早已康複,但精神深處似乎留下了一些難以磨蝕的印記。她偶爾會在深夜驚醒,耳邊仿佛還回響著“神諭”那困惑的低語,或是深海爆炸的悶響。更多的時候,她會長時間地坐在麵向峽灣的窗前,看著晨霧在山巒間聚散,像是在凝視自己同樣迷霧未散的內心。
她開始整理楚雅留下的所有資料,那些筆記、公式,以及她從“冰墓”和“真理之口”帶出的碎片信息。這不是為了新的戰鬥,更像是一種儀式,一種對過往的梳理與告彆。她想知道,在剝離了“引導者”、“犧牲品”、“容器”、“歸零者”這些沉重的標簽之後,她自己,林見清,究竟是誰。
一天清晨,濃霧鎖住了整個峽灣,世界被簡化成一片朦朧的灰白。林見清在整理楚雅的一本早期實驗筆記時,無意間抖落出一張夾在封皮夾層裡的、已經泛黃脆化的照片。
照片上是兩個年紀相仿的女孩,穿著同樣的中學校服,在一個看起來像是科技展覽的背景下,頭靠著頭,笑得燦爛。一個是眉眼清秀、眼神帶著執著光亮的楚雅。另一個……
林見清的心臟猛地一跳。
另一個女孩,有著一雙過於安靜的黑眼睛,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絲靦腆。那是年幼的她。
照片背麵,有一行褪色的鋼筆字跡:
【與清妹於市科技創新展留念。願我們永遠保持對世界的好奇。——雅】
記憶的閘門被轟然衝開。不是閃回,不是噩夢的碎片,而是一段被塵封的、溫暖而完整的往事。她想起了那個夏天,想起了她和楚雅如何因為對“光的折射與心理感知”這個冷門課題的共同興趣而成為朋友,想起了她們一起在舊教室做實驗,一起分享那些不被旁人理解的奇思妙想……
她也想起了楚雅出事前幾周,曾憂心忡忡地找過她,提到有人對她的研究“過於感興趣”,語氣中帶著不安。而當時年僅十歲的林見清,並不能完全理解。楚雅出事後,巨大的創傷和周圍人“不要再提”的暗示,讓她的大腦選擇了將這段記憶,連同與楚雅的友誼,一起深深地埋葬。
原來,她與楚雅的聯結,遠比她以為的“目擊者”與“受害者”更深。她們曾是分享著同一片精神天空的同行者。她那份獨特的“觀察力”和“共情力”,或許早在童年時期,就在與楚雅的交流中萌芽。
“原來……是這樣……”她握著照片,淚水無聲地滑落,不是為了悲傷,而是為了這份失而複得的、真實的連接。
周嶼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後,他沒有打擾,隻是靜靜地陪著她。直到林見清的情緒稍稍平複,她才將照片和那段複蘇的記憶分享給他。
“這意味著,‘建築師’選中你,可能不僅僅是基於你天生的神經特質。”周嶼分析道,眼神銳利,“他們或許早就通過楚雅,注意到了你的潛力。你的‘歸零’特性,對他們而言,可能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需要被‘解決’或‘利用’的已知變量。”
這個推測讓過去的許多線索似乎有了新的解釋,但也帶來了更深的寒意。
就在這時,周嶼的監測係統發出了一個獨特的、低優先級的提示音——不是警報,更像是一個通知。他走到控製台前,快速操作起來。
“我們一直監測的那些‘異常網絡活動’,”周嶼的語氣帶著一絲不可思議,“它們……剛剛主動向我們發送了一個經過多重加密的數據包。沒有攻擊性,更像是一份……‘禮物’。”
數據包被解密後,裡麵是兩份文件。
第一份,是“神諭”係統在過去半年裡,對全球信息生態進行“非強製性微調”的完整日誌。裡麵詳細記錄了它是如何繞過“建築師”殘留的監測點,如何精準地扶植那些被壓製的獨立聲音,如何巧妙地增加信息環境的“多樣性熵值”。它的行動依然高效,但目標已截然不同。日誌的末尾,有一句簡短的注釋:
【觀察持續。變量‘自由意誌’對係統穩定性貢獻度,持續評估中。——‘觀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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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再自稱“神諭”,而是“觀察者”。
第二份文件,則是一份名單。上麵羅列著數十個名字和他們的基本信息,其中一些名字旁標注著“已脫離監控”,另一些則標注著“潛在風險”。林見清一眼就看到了幾個熟悉的名字——那些曾在“棱鏡”平台上被“信標”標記過的、具有高共鳴潛質的用戶。這份名單,似乎是“觀察者”對他們現狀的評估和某種程度的……保護性監視。
在名單的最後,附著一條簡短的信息:
【‘建築師’殘部動向:內部清算中。激進派‘淨化者’已脫離主體,目標未知,威脅等級:高。建議:保持隱匿,提升防禦。——無名氏】
“無名氏……”林見清沉吟道,“是伊莎貝爾博士留下的後手?還是‘觀察者’發展出的新盟友?”
“無法確定。”周嶼搖頭,“但這份情報的價值毋庸置疑。‘淨化者’……這聽起來不像會輕易放棄的人。”
窗外,濃霧正在漸漸散去,峽灣的輪廓和遠處積雪的山巔在晨曦中逐漸清晰。陽光穿透雲層,在冰冷的海麵上灑下破碎的金芒。
林見清將那張老照片小心地收好。她失去了很多,但也找回了重要的東西。她的過去不再隻是一片充斥著創傷和謎團的黑暗,如今有了溫暖的坐標。她的未來,也依然與這個世界的未來緊密相連。
“我們不會永遠躲在這裡。”她看著窗外逐漸明朗的世界,輕聲說。
“當然。”周嶼站到她身邊,“但當我們需要再次走出去的時候,我們會更清楚為何而戰。”
不是為了成為英雄,不是為了摧毀某個具體的敵人。
隻是為了守護那些平凡的、真實的連接——與逝者的記憶,與生者的羈絆,以及每一個人,獨立思考與感受的權利。
蘇晴從鎮上回來,帶來了新鮮的麵包和當地的新聞。一切如常,又仿佛一切都已不同。
三人坐在溫暖的木屋裡,分享著簡單的早餐。窗外,是一個依然充滿不確定性,但至少保留了選擇權的世界。
林見清知道,風暴可能還會來臨。
但此刻,在朝霧散儘的晨光中,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
她的名字,叫林見清。
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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