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黑暗。破碎的光影在意識的深淵裡沉浮。
林見清感覺自己像一片脆弱的琉璃,被無形的力量擊碎,散落在虛無之中。每一個碎片都承載著一段記憶,一段情感,一段痛苦。楚雅天台回望的最後眼神,“冰墓”中楚雅複製體消散的微光,“真理之口”爆炸的烈焰,“鏡像迷宮”的扭曲回廊,還有剛剛那將自己徹底撕裂的“虛無”爆炸……無數碎片旋轉、碰撞,發出刺耳的尖鳴,要將她最後的感知也徹底磨滅。
她正在消失。
就在這時,一點極其微弱的、與周圍毀滅性情境格格不入的溫暖,觸碰到了她一塊即將湮滅的碎片。
那感覺……像是冬日裡嗬在玻璃上的白氣,短暫,卻真實。
是蘇晴的手。那隻曾經在她噩夢驚醒時輕拍她後背的手,那隻在她疲憊時遞過熱茶的手。
緊接著,一個穩定、熟悉的頻率如同錨點,開始在這片混亂的意識風暴中艱難地維係著她的核心碎片,阻止它們徹底飄散。是周嶼。他的存在不像火焰般熾熱,卻像北極星般恒定,用他那獨有的、理性的方式,為她這片瀕臨徹底“歸零”的混沌,提供了一個參照係,一個“存在”的坐標。
她還在。她還被需要著。
這個認知,如同在乾涸的河床上湧出的第一滴泉水,微小,卻帶來了生的契機。
外界,周嶼駕駛著改裝越野車,在科拉半島荒蕪的凍土帶上瘋狂顛簸。副駕駛位上,林見清雙目緊閉,臉色灰敗,生命體征微弱得如同蛛絲。後座上,蘇晴緊緊抱著她,用毛毯裹住她冰冷的身軀,一隻手輕按在她的額頭,不顧自己剛剛脫離意識抽取的虛弱,持續不斷地傳遞著溫和的、充滿安撫意味的精神波動——這是她作為心理學專家和“棱鏡”守護者所能做到的極限。
“她怎麼樣?”周嶼的聲音嘶啞,目光死死盯著前方被車燈切割的黑暗,同時警惕著任何可能的追蹤信號。
“很糟……她的意識……幾乎碎了。”蘇晴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極力抑製的顫抖,“我在嘗試……粘合……但她的‘歸零’特性在排斥一切外來乾預,包括我的安撫……”這就像試圖用膠水粘合相互排斥的磁鐵,艱難無比。
周嶼猛打方向盤,避開一個深坑。“江瀚提供的安全屋就在前麵,一個廢棄的地震監測站。那裡有基礎的醫療設備和更強的信號屏蔽。”
他不敢去想林見清是否能撐到那裡。剛才在“深井”基地,她那種近乎自毀的爆發,撼動了整個“蜂巢”,為他們創造了逃生的縫隙,但也幾乎燃儘了她自己。那不是戰鬥,是獻祭。
監測站比想象中更簡陋,但足夠隱蔽。周嶼將林見清小心地安置在唯一的行軍床上,連接上生命體征監測儀。屏幕上,她的心跳和腦波活動微弱而混亂,如同暴風雨中的孤舟。
蘇晴嘗試進行更深入的精神疏導,但收效甚微。林見清的潛意識仿佛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牆壁,拒絕任何形式的“修複”,那是一種本能的自保,也是一種極度的不信任——對一切試圖“定義”或“改變”她意識的力量的不信任。
“不行……她把自己封閉得太深了。”蘇晴無力地垂下雙手,臉色蒼白。
周嶼沒有說話,他坐在床邊,打開了隨身終端。他沒有嘗試醫學或心理學手段,而是調取了一段極其原始、未經任何處理的音頻文件——那是很久以前,他偶然錄下的一段背景音。裡麵有圖書館翻書的沙沙聲,窗外隱約的蟬鳴,還有……林見清當時和楚雅低聲討論問題時,那帶著些許困惑和執著語氣的一句模糊不清的詢問:“……這個變量,會不會產生不可預知的共鳴?”
沒有複雜的邏輯,沒有強大的能量。隻有一段屬於過去的、平凡的、充滿“人味兒”的聲音。
周嶼將這段音頻進行降噪和輕微增強,然後通過一個低功率的骨傳導耳機,輕輕貼在了林見清的耳後。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這不符合任何科學流程。或許,他隻是想告訴她——這個世界,不隻有需要她去“歸零”的威脅和痛苦,還有這些微不足道、卻真實存在過的寧靜瞬間。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監測站內隻有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窗外永無止境的風聲。
突然,生命監測儀上,那原本雜亂無章的腦波曲線,出現了一個極其微小的、短暫的平緩波段。雖然轉瞬即逝,又恢複了混亂,但這是一個變化!
蘇晴猛地捂住了嘴。
周嶼緊緊盯著屏幕,眼中終於燃起一絲希望的火光。
他繼續播放著那段音頻,循環,一遍又一遍。像是一個耐心的程序員,在不斷向一個瀕臨崩潰的係統,輸入最初那段穩定運行的、最簡單的代碼。
意識的深淵裡,那片無儘的黑暗與破碎中,那個微弱的、屬於過去的聲音,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蕩開了一圈細微到幾乎不存在的漣漪。
“……變量……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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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很模糊,卻像一根線,牽動了某一塊沉浮的碎片。碎片中,是午後陽光透過圖書館窗欞的光斑,是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是楚雅側臉專注的神情,是那個還對世界充滿探索欲望、未曾被創傷浸透的……自己。
這一點點來自“過去”的真實觸感,與她內心深處那份被周嶼和蘇晴的“現在”所維係的“存在感”,悄然連接在了一起。
毀滅,並非唯一的“歸零”。
回歸本初,亦是另一種開始。
這個明悟,並非清晰的思維,而是一種本能的理解,如同種子在黑暗中破殼。
她不再試圖去“抵抗”破碎,也不再渴望“恢複”原狀。她開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去“觀察”自身的碎片,去“接納”這片混沌。她的“歸零”本質,不再是被動防禦或主動攻擊的武器,而是成為了她重新認識、整合自我的……熔爐。
這個過程緩慢而痛苦,仿佛將破碎的骨血重新熔鑄。但在那極致的混亂深處,一種更加內斂、更加深邃的寧靜,正在悄然孕育。
幾個小時後,林見清的長睫毛顫動了一下,極其艱難地,睜開了一條細縫。
視野模糊,聚焦困難。但她看到了周嶼布滿血絲卻一瞬不瞬的眼睛,看到了蘇晴喜極而泣的臉。
她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但周嶼看懂了她的口型。
她說的是:
“……火……沒滅……”
監測站的窗外,科拉半島的極夜依舊漫長。但在這一方小小的避難所內,一縷殘火,終於在瀕臨熄滅的邊緣,重新穩住了火種,散發出微弱,卻無比堅韌的餘溫。
而遠方的“蜂巢”,在經曆了一場短暫卻核心的震蕩後,其憤怒的嗡鳴,已變得更加尖銳、更加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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