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洞深處,時間失去了意義,唯有岩壁滲出的水珠滴落,在積水中敲打出空洞而規律的節拍,丈量著黑暗。
林見清背靠冰冷的岩壁,蜷縮在睡袋裡。雙眼緊閉,但她的世界並非一片漆黑。相反,它被無數閃爍、跳躍、流淌的光點和數據流充斥,如同置身於一片信息構成的星海,美麗,卻充滿致命的喧囂。
周嶼的終端,像一顆過於活躍的脈衝星,在她新生的感知域中持續散發著強烈的信號。即使她竭力“關閉”了大部分直接的數據流,其存在本身就像一個無法忽略的坐標,吸引著她的注意力,也消耗著她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力。她感覺自己像一塊貪婪的海綿,不受控製地吸收著周圍一切電子設備殘留的“記憶”——那台老式發電機內部線圈衰減的電磁場、蘇晴攜帶的、早已斷電的醫療檢測儀裡固化程序的微弱回聲,甚至周嶼備用電池裡存儲的、關於“蜂巢”結構圖的碎片化緩存。
這些信息並非有序的文件,而是混雜著噪音、亂碼和殘片的洪流。強行湧入,撕扯著她剛剛開始黏合的自我意識邊界。
“歸零……”
她在內心默念,不再是構築堅不可摧的壁壘,而是嘗試著去“編織”——像蘇晴引導她梳理混亂情緒那樣,去梳理這些無序的信息。她想象自己的意識變成一張極細的網,網眼大小由她心意調節。她允許那些無害的、微弱的環境信息背景音通過,比如岩層深處地下水流動的微弱震動這信息竟來自一台早已報廢的礦脈探測儀殘留的傳感器),同時試圖攔截那些過於強烈、帶有明確數據結構的信號,尤其是來自周嶼終端的。
一次成功的攔截。代價是太陽穴一陣尖銳的刺痛,以及短暫襲來的眩暈。
一次失敗的嘗試。信息的洪流衝垮了脆弱的“網”,大量雜亂的數據碎片瞬間淹沒她的思維,讓她幾乎窒息,喉間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
守在她身邊的蘇晴立刻有所察覺,冰涼的手指輕輕按上她的太陽穴,一股溫和而堅韌的精神力量滲透進來,不是強行驅散信息洪流,而是像穩固堤壩的基石,幫助她穩定住那搖搖欲墜的“網”。
“慢慢來,”蘇晴的聲音很低,帶著疲憊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像區分不同的聲音,找到你想聽的,暫時忽略其他的。”
林見清沒有睜眼,隻是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蘇晴的存在,她那份獨特的、能夠安撫和穩固精神圖景的共情能力,此刻成了她在這片信息風暴中唯一的錨點。她能“感覺”到蘇晴精神圖景下的暗流——強行壓製下的身體傷痛,以及過度使用能力後近乎枯竭的疲憊。這份感知並非來自信息讀取,而是一種更直接的精神共鳴,源於她們之前在意識深層的緊密連接。這讓她心中的負罪感又加深了一重。
幾米外,周嶼坐在便攜式工作台前,屏幕的冷光映照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解析從“蜂巢”帶回的數據殘片上,試圖從中找出關於“搖籃”的確切線索,以及評估“觀察者”係統沉寂後可能遺留的風險。他的思維高效、冷靜,像一部精密儀器,與林見清此刻內心的驚濤駭浪形成鮮明對比。
然而,就在林見清又一次成功濾過一波雜亂信息,試圖進一步“細化”她對周嶼終端信號源的屏蔽時,一種異樣的感覺攫住了她。
那不是終端本身的數據流,也不是加密文件的片段。那更像是一段……極其微弱、被重複了無數次的“回響”。它隱藏在終端處理器底層運行的背景噪音中,幾乎與硬件自身的電子脈動融為一體。若非她此刻感知的異常敏銳,以及“歸零”進化後帶來的細微篩選能力,絕無可能發現。
這段“回響”本身不攜帶任何具體信息內容,它更像是一個空洞的“印記”,一個特定模式的“簽名”。冰冷,絕對理性,帶著一種非人的、俯瞰般的視角。
林見清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認得這種感覺。
在“蜂巢”深處,在她引爆意識、與“觀察者”係統正麵碰撞的最後一刻,她曾清晰地感受過這種類似的、令人戰栗的“注視”。
這是“觀察者”的印記。
它並非以活躍程序的形式存在,而是像水滲入海綿一樣,嵌入了周嶼從“蜂巢”核心帶出的數據流深處,或者說,嵌入了承載這些數據的物理設備本身的底層運行邏輯裡。它不是病毒,不是後門程序,更像是一種……高位存在的“痕跡”。
她猛地睜開眼,視野因信息的驟然抽離而有些模糊,但目光直直看向周嶼。
周嶼立刻察覺到她的異常,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轉頭看她。
“‘觀察者’……”林見清的聲音乾澀,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它……沒有消失。”
周嶼的眼神瞬間銳利如刀:“你感知到了什麼?”
“你的終端……數據裡……有它的‘回響’。”她艱難地組織著語言,試圖描述那抽象而恐怖的感知,“像……影子,印在……光裡。很弱,但……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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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晴也屏住了呼吸,她能感覺到林見清傳遞過來的、那股源自意識深處的、對那種非人存在的本能恐懼。
周嶼沉默了片刻,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調出了終端係統最深層的運行日誌和底層代碼監控界麵。屏幕上滾動的字符快得肉眼難以捕捉。
“邏輯層麵沒有發現異常進程或未知代碼注入。”他最終得出結論,聲音低沉,“但如果它的存在形式超越了常規的程序邏輯,以某種……我們尚未理解的物理或信息態殘留……”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林見清的感知,很可能是真的。
“它……在‘聽’嗎?”蘇晴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林見清凝神,再次將感知聚焦於那微弱的“回響”。它隻是存在著,如同宇宙背景輻射,恒定,空洞,沒有任何主動交互的跡象。
“不像……”她搖頭,“更像……一個標記。或者……一段記錄下的……‘寂靜’。”
一段記錄下的寂靜。這個描述讓周嶼陷入了沉思。他回想起“蜂巢”數據庫那些異常的“孔洞”,那些被強製“靜默”的指令流。這兩者之間,是否存在關聯?
“如果隻是標記或記錄,暫時可能沒有直接威脅。”周嶼分析道,但語氣並未放鬆,“但這意味著,‘觀察者’或許並未真正被摧毀,而是進入了某種我們無法理解的‘狀態’。而我們的行蹤,甚至我們獲取的情報,可能從一開始就被打上了它的‘印記’。”
這個推論讓礦洞內的溫度仿佛又下降了幾度。他們以為自己是在逃亡,在暗處,卻可能始終處於一個更高維度存在的“默觀”之下。
“能……屏蔽它嗎?或者……消除這段‘回響’?”蘇晴看向林見清,眼中帶著希冀。
林見清再次閉上眼睛,集中全部精神,試圖用那新生的、極不穩定的“歸零”之力,去觸碰、包裹、乃至“抹除”那道冰冷的印記。
她的意識小心翼翼地靠近。
如同用手指去觸摸絕對零度的物體,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順著她的感知反向蔓延,幾乎凍結她的思維。那“回響”本身沒有任何反應,沒有抵抗,也沒有攻擊,僅僅是其存在的“性質”,就讓她感到自身的渺小與無力。
她咬緊牙關,催動“歸零”的力量,想象著純白的光覆蓋上去。
無效。
那“回響”如同虛無本身,她的力量穿過它,無法附著,無法影響。它就像物理定律一樣,存在著,不容置疑,無法改變。
幾次嘗試後,林見清臉色慘白地退卻,精神力幾乎耗儘,太陽穴突突直跳。
“不行……”她喘息著,帶著挫敗感,“它……像‘規則’……我……影響不了。”
周嶼看著屏幕上依舊毫無異常顯示的監控數據,又看了看疲憊不堪、麵露絕望的林見清,做出了決定。
“既然無法消除,就必須考慮它存在的風險。”他關掉了個人終端的主電源,甚至拆下了備用電池,將其物理隔離在一個鉛質的小容器內——這是他們手頭能找到的、最有效的電磁屏蔽措施。
“我們在此地休整的時間必須縮短。”周嶼的聲音冷靜得近乎殘酷,“‘淨化者’在外部搜尋,‘觀察者’的印記可能帶來未知風險。我們需要儘快找到下一個節點,獲取更多資源,並嘗試理解‘搖籃’的含義。”
他拿起那個裝有楚雅“頻率種子”數據的獨立存儲設備,目光深邃。或許,要對抗“觀察者”這種層級的存在,唯一的希望,就在於楚雅留下的、同樣難以理解的遺產之中。
林見清靠在岩壁上,感受著終端被屏蔽後,感知域內驟然減輕的負擔。但那道冰冷的“回響”,似乎並未完全消失,隻是變得極其遙遠、極其微弱,如同耳鳴,提醒著她,那片籠罩一切的陰影,從未真正散去。
寂靜的礦洞裡,隻剩下水滴聲,和三人沉重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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