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前哨站的嗡鳴聲如同垂死巨獸的心跳,在乳白色的水晶牆壁間低徊。諾亞調出的監控畫麵中,那些被稱為“修正者”的扭曲光斑,正以某種令人不安的韻律撞擊著峽穀上方的無形屏蔽場,每一次撞擊,都讓站內的光線隨之明滅,仿佛整個空間都在痛苦地痙攣。
“屏蔽場能量指數下降至百分之四十七。”諾亞的聲音依舊平靜,但語速明顯加快,“按照這個衰減速率,我們最多還有兩小時。”
兩小時。從得知世界的虛擬本質,到必須為撬動這個虛擬世界的根基而亡命奔襲,中間隻隔了不到十分鐘。巨大的認知衝擊尚未完全消化,更巨大的生存壓力已如山崩般壓下。
周嶼第一個從震撼中掙脫出來。他的理性如同淬火的鋼,在極致的壓力下反而變得更加堅韌、冰冷。他沒有時間去質疑或感傷,生存和目標是此刻唯二的坐標。
“我們需要交通工具,裝備,以及穿越‘修正者’封鎖線的方法。”他的目光銳利地射向諾亞,“‘隱修會’既然能在此地存在,必然有撤離方案。”
諾亞點了點頭,蒼老的手指在控製台上快速滑動。大廳一側光滑的牆壁無聲地滑開,露出後麵一個稍小些的艙室。裡麵停放著三套流線型的、泛著啞光的深灰色裝備,以及一台形狀奇特、如同巨大梭魚般的潛水器。
“‘海妖’潛航器,非金屬主體結構,采用生物模擬推進,靜默性能極高,能最大程度規避‘搖籃’的常規監測。內部存儲了前往目標海域的預設航線,以及我們收集到的該區域所有‘信息傷疤’和能量湍流的數據。”諾亞介紹道,“這些‘影鱗’作戰服,同樣是非標準材料,能提供基礎的生命維持和環境偽裝,更重要的是,它們內嵌了基於楚雅部分研究成果的‘信息迷彩’模塊,可以在短時間內扭曲你們在局部協議層麵的‘存在簽名’,讓‘修正者’難以鎖定。”
他看向三人,眼神凝重:“但記住,‘信息迷彩’並非萬能,持續時間有限,且使用過度會引發不可預測的協議排斥反應。潛航器也隻能送你們到異常海域邊緣,最終接近和定位‘編譯核心’,需要你們自己麵對。”
“足夠了。”周嶼沒有任何廢話,開始迅速檢查裝備和潛航器狀態。
蘇晴幫助精神依舊有些恍惚的林見清換上“影鱗”作戰服。觸感冰涼柔韌,仿佛第二層皮膚。當作戰服激活時,林見清感覺到一層極其細微的、與楚雅“頻率種子”同源的能量場覆蓋了全身,讓她與周圍環境的信息交互產生了一種隔膜感,雖然減輕了信息過載的負擔,但也讓她產生了一種奇異的“剝離”感,仿佛與這個虛擬世界更加疏離。
“見清,集中精神。”蘇晴握住她的手,低聲鼓勵,但她的指尖同樣冰涼。蘇晴自己的狀態也很糟糕,身體舊傷和精神透支如同陰雲籠罩,但她強行支撐著,因為她知道,林見清是計劃的核心,而維係林見清意識的穩定,是她此刻最重要的任務。
準備時間短暫得令人窒息。二十分鐘後,一切就緒。
“屏蔽場能量低於百分之三十,即將觸發結構性強震。”諾亞發出最後警告,“出口通道已開啟,願先賢的智慧指引你們。”
他沒有說祝福的話,在這個虛擬的囚籠中,祝福顯得蒼白無力。
“海妖”潛航器載著三人,從峽穀底部一個隱蔽的水下通道悄然滑出,無聲地沒入斯瓦爾巴群島周邊冰冷刺骨的北冰洋海水之中。
幾乎在他們離開的瞬間,通過潛航器外部傳感器傳回的最後畫麵,他們看到峽穀上方的屏蔽場如同破碎的玻璃般寸寸碎裂,數個扭曲的、散發著不祥光芒的“修正者”如同禿鷲般俯衝而下,淹沒了那個曾經給予他們片刻安寧的“方舟”前哨站。
畫麵戛然而止。
潛航器內陷入一片死寂,隻有推進器低沉的嗡鳴和生命維持係統細微的循環聲。幽藍的海水透過舷窗湧入視野,上方是厚厚的冰層,阻隔了天光,隻有潛航器自身的燈光在黑暗中開辟出一小片移動的領地。
林見清靠在冰冷的艙壁上,閉上雙眼。外部物理世界的乾擾被潛航器外殼和“影鱗”作戰服大幅削弱,但她意識深處的風暴並未停歇。楚雅的知識、“搖籃”的真相、自身異變的感知……如同沸騰的岩漿,在她思維的火山口下翻滾。她必須儘快掌控這股力量,而不是被其吞噬。
她開始嘗試主動引導,不再是被動地“看到”信息,而是像調用肌肉記憶一樣,去“調用”那些被灌輸的、關於信息拓撲和協議結構的知識。她將感知聚焦於潛航器外部的一個微小區域——一片隨水流飄過的浮遊生物群。
在她的“視界”中,那些浮遊生物不再是發光的微小生命,而是變成了由“存在強度”、“運動矢量”、“能量代謝率”等參數構成的簡化模型集群。她嘗試著,用意念去“微調”其中一個浮遊生物模型的“運動矢量”參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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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了。那隻微不足道的浮遊生物,其遊動軌跡發生了極其細微的、違背當前水流方向的偏轉。
林見清的心臟猛地一跳。不是因為成功的喜悅,而是因為恐懼。這證明了她確實擁有了局部乾預底層協議的能力,哪怕程度極其微弱。但這能力源自楚雅的“種子”,源自她對係統規則的窺視和使用。使用得越多,她與這個虛擬係統的糾纏就越深,與那個可能存在的“真實”就越遠嗎?
她不知道答案。
旅程在壓抑的靜默中持續。依靠“海妖”卓越的靜默性能和諾亞提供的、避開了主要監測網絡的航線,他們成功地穿越了“修正者”可能活動的區域,逐漸靠近那片被標記為“逆熵流”起源的巴倫支海異常海域。
隨著距離拉近,即使隔著潛航器,林見清也開始感受到一種截然不同的“環境壓力”。
不再是“搖籃”係統那種無處不在的、趨向秩序和確定的“張力”,而是一種……“鬆弛感”,甚至可以說是“混亂度”。周圍海水的溫度、鹽度、洋流速度等參數,在她感知中呈現出一種不符合主流模型的、細微但確實存在的隨機波動。一些本應隨時間衰減的信息殘留,在這裡persistence(持久性)異常的高,如同噪音中的雜音,乾擾著係統的“清淨”。
這裡,就像係統壁膜上一個不易察覺的、持續滲水的“黴點”。
“我們已抵達目標海域邊緣。”周嶼的聲音在通訊頻道中響起,打破了長時間的沉默,“主動傳感器掃描風險過高。林見清,靠你了。”
林見清深吸一口氣,將全部精神力量集中起來。她像之前定位“協議裂隙”一樣,將感知如同雷達波般向四周擴散,不再關注具體的物理參數,而是追尋著那種“逆熵”的、違背係統整體趨勢的“信息傷疤”。
過程比之前更加艱難。這片海域的信息環境本就混亂,充滿了各種相互矛盾、無法解析的信號碎片。她感覺自己像是在一片濃稠的、充滿漩渦的泥沼中摸索,意識不斷被拉扯,幾乎迷失方向。
蘇晴坐在她身邊,持續提供著精神支撐,但她的臉色越來越差,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維持林見清在這種環境下進行高精度感知,對她的負擔極大。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潛航器如同幽靈般在深海中懸停,等待著一個信號。
突然,林見清的身體猛地繃直!
“找到了!”她的聲音因極度專注而顯得尖細,“十點鐘方向,深度一千二百米,海底山脈側翼……有一個巨大的……‘空洞’!不是物理空洞,是……信息層麵的‘無’!所有的規則在那裡都……衰減、扭曲了!逆熵流的源頭就在那裡!”
幾乎在她話音落下的同時,周嶼麵前的被動聲呐屏幕上,捕捉到了一個極其微弱、但持續不斷的、來自林見清所指方向的低頻脈衝信號。那信號模式古老而陌生,不像是人類或已知任何自然現象所能產生。
“‘編譯核心’……”周嶼眼中爆發出銳利的光芒,“它就在那裡!準備接近!”
然而,就在他準備啟動“海妖”向著目標潛航時,林見清卻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雙手死死抱住了頭顱!
“不對……還有……彆的……”她的聲音充滿了驚懼,“那個‘空洞’旁邊……有東西在……守衛!不是‘修正者’……是……更古老的……更……冰冷的……”
在她的感知視野中,那個信息“空洞”如同一個黑暗的太陽,散發著令人不安的吸引力。而在它旁邊,深海的黑暗中,蟄伏著數個龐大而沉默的“陰影”。它們沒有活躍的信息散發,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但其本身的存在,就散發出一種令人靈魂戰栗的、絕對的“秩序”與“壓製”感。那是比“修正者”更加本源、更加接近“建築師”權限的守護力量!
“是‘基石’守護者……”林見清的聲音帶著絕望,“‘搖籃’係統自我防禦機製的……最終體現之一……我們……不可能突破它們!”
剛剛燃起的希望,瞬間被更深的絕望撲滅。
目標近在咫尺,卻被無法逾越的屏障守衛。
潛航器內,氣氛降到了冰點。幽暗的深海,如同巨獸的食道,將他們吞沒在寂靜與無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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