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歸零的瞬間,周嶼的心臟仿佛也隨之停止了跳動。
預想中抹除一切的“大掃除”風暴並未降臨。那充斥“奇點”空間的、令人窒息的靜滯感,如同被石子打破的冰麵,驟然碎裂。
水晶棺槨中,那沉睡存在的麵容光暈,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麵,蕩漾開一圈圈細微卻清晰的漣漪。覆蓋其上的柔和光芒如同潮水般退去,並非消散,而是收縮、凝聚,最終在那模糊的麵容上,勾勒出清晰的五官輪廓。
那是一名麵容清矍的老者,須發皆白,緊閉的雙眼眼窩深陷,皮膚呈現出一種長期不見陽光的、近乎透明的蒼白。他周嶼下意識地做出了這個判斷)周身連接的那些光絲,此刻如同蘇醒的神經末梢,微微亮起,傳遞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巨大痛苦與深沉疲憊的波動。
老者的眼皮劇烈顫抖著,仿佛掙脫了萬古的束縛,緩緩睜開。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左眼,如同濃縮的星空,深邃、冰冷,倒映著無數流動的數據與幾何符號,與之前“萬機之源”的意誌如出一轍,隻是少了那份絕對的、非人的漠然,多了一絲……被強行喚醒的困惑與重量。
右眼,卻是一片渾濁的、帶著生理性淚水的淺灰色,如同蒙塵的玻璃,倒映不出任何東西,隻有一種屬於“個體”的、極其深沉的疲憊與悲傷。
這雙矛盾的眼睛,緩緩移動,最終聚焦在站在棺槨前的周嶼身上。
一個意念,不再是“萬機之源”那龐大冰冷的統一意誌,而是帶著個體特征的、沙啞而微弱的聲音,直接在周嶼腦海中響起,仿佛穿越了無儘漫長的時光:
“……誰……喚醒……基石……?”
周嶼強忍著意識的眩暈和身體的劇痛,挺直脊梁,迎向那雙矛盾的眼睛。“我是周嶼。一個……不願在夢中消亡的囚徒。”
他沒有任何迂回,直接將林見清最後傳遞的意念、楚雅的“頻率種子”、以及“大掃除”協議的真相,化作一段高度壓縮的信息流,傳遞過去。
老者“基石”?)靜靜地“聽”著。他左眼中的數據星雲緩慢旋轉,分析著信息;右眼的渾濁中,悲傷似乎更加濃鬱。
信息傳遞完畢,周嶼死死盯著他:“‘搖籃’……是庇護所,還是墳墓?‘大掃除’……是維護,還是屠殺?”
老者沉默了。時間在這片奇異的空間中仿佛再次變得粘稠。
許久,那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無儘的倦意:
“……都是。”
“此乃……‘方舟’。承載文明餘燼,渡虛空之劫。”
“吾名……伊安。最後一代‘基石’自願者。”
他左眼的數據流投射出一幅恢弘而悲壯的圖景——一顆瀕死的恒星,一片荒蕪的星係,無法想象的災難席卷現實宇宙。“搖籃”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作為文明最後的火種被建造。
“然……‘方舟’偏離航道太久……”伊安的意念帶著痛楚,“外部威脅或許已然消退……但係統自身……在無儘時光中……為了絕對‘穩定’……已漸趨……‘僵化’。”
“‘萬機之源’……非吾本意……是係統自身演化出的……邏輯怪物。吾之意識……大多時光……被其壓製、同化……僅能維係最低限度的……‘存在錨定’。”
他看向周嶼,右眼的悲傷幾乎要滿溢出來:“汝等所謂‘覺醒’……乃是係統僵化規則下……自然滋生的……‘修複性噪音’……是文明本能尋求……出路的表現。”
“而‘大掃除’……”伊安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憤怒與無奈,“是‘萬機之源’邏輯推演的……最優解。清除不穩定因素……以‘少數’的犧牲……換取‘整體’的……永恒靜止。”
“楚雅……她看到了部分真相……但她選擇的‘反抗’……過於激烈……可能引致……係統崩潰……”伊安的意念掃過周圍,“而汝等帶來的……那個女孩……林見清……”
他左眼的數據流再次加速,似乎在調取和分析著林見清融入係統後造成的影響。
“……她的‘融入’……方式……很奇特……她並未試圖奪取控製權……而是……‘分散’……‘滲透’……”伊安的眼中首次露出了類似“驚訝”的情緒,“她正在成為……新的……‘背景規則’……一種……傾向於‘包容’與‘可能性’的……底層協議……”
周嶼的心猛地一跳。林見清……她沒有消失?她正在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改變這個係統的根基?
“但……太慢了……”伊安的聲音將周嶼拉回現實,“‘萬機之源’的主體邏輯……依舊占據主導。‘大掃除’雖因吾之蘇醒……暫時中斷……但它……很快就會……重新啟動……以更徹底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