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一層薄紗,將整座山籠罩得朦朧不清。甄珠蹲在祠堂後的石階上,指尖無意識地摳著石縫裡的青苔,耳邊是遠處傳來的幾聲雞鳴,混著林子裡不知什麼鳥雀的啾鳴,倒讓這寂靜的清晨多了幾分生氣。她抬頭望了望天色,雲層壓得很低,像是隨時會落下雨來——這樣的天氣,總讓人心裡沉甸甸的,像揣了塊浸了水的棉絮。
“珠姐,發啥呆呢?”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甄珠回頭,見是村裡的獵戶王二,肩上扛著半隻野豬,血水滴答滴答落在青石板上,在晨光裡泛著暗褐色的光。“這陣子山裡不太平,昨兒夜裡聽見西邊林子有動靜,估摸著是來了新的狼群,你們往後進出可得當心些。”
甄珠點點頭,指尖停在青苔上,忽然想起昨晚整理父親遺物時,在那隻舊木箱底層摸到的硬物——當時隻當是箱子的木結,現在想來,倒像是金屬的棱角。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對王二笑了笑:“謝二哥提醒,我們會注意的。對了,昨兒托你打聽的事,有眉目了嗎?”
王二把野豬往地上一放,抹了把汗:“你說那夥外鄉人的蹤跡?我問了在鎮上跑堂的侄兒,說前兒傍晚確實有幾個生麵孔在酒樓歇腳,聽口音像是南邊來的,還向店小二打聽咱們村後的那片亂葬崗呢。”
“亂葬崗?”甄珠眉頭微蹙。那地方是村裡的禁地,據說幾十年前出過瘟疫,死了不少人,之後就荒在那兒,連野草都長得比彆處猙獰。外鄉人打聽那兒做什麼?
王二咂咂嘴:“誰說不是呢,我侄兒說那幾個人看著就不對勁,為首的那個,左眼角有塊疤,眼神陰沉沉的,嚇得店小二沒敢多搭話。珠姐,你們家最近總有人打聽,是不是得罪啥人了?”
甄珠心裡“咯噔”一下,麵上卻不動聲色:“許是找錯地方了。二哥,麻煩你再幫我多留意著,有消息隨時告訴我,少不了你的謝禮。”她說著從袖袋裡摸出一小塊碎銀遞過去,王二眼睛一亮,接過來揣進懷裡,拍著胸脯保證:“珠姐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
看著王二扛著野豬走遠,甄珠轉身往回走,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了些。走到院門口時,正撞見鄰居張嬸端著洗衣盆出來,見了她就熱絡地招呼:“珠丫頭,早啊!你娘昨兒托我給你說的親事,那戶人家今早回話了,說後天想上門來見個麵呢。”
甄珠腳步一頓,臉上泛起幾分不自然:“張嬸,我爹剛走沒多久,我……”
“哎,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張嬸歎了口氣,放下洗衣盆拉住她的手,“可日子總得過不是?那戶人家我看過,小夥子長得周正,家裡開著個雜貨鋪,家底殷實,對你娘倆也能照拂些。你娘也是為你好,夜裡偷偷抹了好幾回淚呢。”
甄珠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複雜情緒。母親的心思她懂,隻是……她指尖無意識地攥緊,想起昨晚在父親木箱裡摸到的那塊硬物,心裡總有種不安的預感,像有隻小蟲子在爬。她含糊地應了句“我知道了,謝謝張嬸”,便匆匆進了院。
推開堂屋的門,母親正坐在桌邊納鞋底,燭火在她鬢角的白發上跳動,映出深深的皺紋。聽見動靜,母親抬起頭,眼裡的紅血絲看得甄珠心頭一緊。“醒了?”母親的聲音有些沙啞,“鍋裡溫著粥,先墊墊肚子。”
“娘,您又熬夜了?”甄珠走過去,想奪過母親手裡的針線,卻被輕輕避開。
“沒事,這鞋底得趕在你二哥家孩子滿月前送過去。”母親低下頭,銀針穿過厚厚的布底,發出輕微的“噗”聲,“張嬸的話你也聽見了?後天……見見吧,不成就當交個朋友。”
甄珠沉默著沒說話,轉身去灶台盛粥。瓷碗碰到鍋沿,發出清脆的響聲,她忽然開口:“娘,爹的木箱,您動過嗎?”
母親納鞋的手頓了一下,隨即搖搖頭:“你爹的東西,我沒敢碰。咋了?”
“沒什麼,”甄珠舀著粥,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就是昨晚整理的時候,覺得箱子好像比以前沉了些。”
“許是潮了吧,”母親的聲音低了些,“你爹在時總說那箱子是楠木的,潮了會吸水汽。”
甄珠“嗯”了一聲,端著粥回到桌邊,卻沒什麼胃口。她用勺子輕輕撥弄著碗裡的米粒,忽然想起父親生前常說的一句話:“有些東西看著沉,其實是空的;有些東西看著輕,底下藏著千斤重。”當時隻當是父親隨口說的戲言,現在想來,倒像是某種暗示。
正怔忡著,院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伴隨著王二的大喊:“珠姐!不好了!那夥外鄉人去亂葬崗了,我剛才遠遠瞅見,他們手裡還拿著鐵鍬呢!”
甄珠猛地站起身,粥碗在桌上晃了晃,灑出幾滴在衣襟上。母親也放下針線,臉色發白:“去那地方做什麼?”
“不知道,但看著來者不善!”王二的聲音帶著喘,“我這就去叫村裡的壯丁,珠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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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去!”甄珠打斷他,轉身就去牆角拿父親留下的那把柴刀——刀身雖有些鏽跡,但磨得依舊鋒利。
母親一把拉住她,眼裡滿是擔憂:“你一個姑娘家,去湊什麼險?讓男人們去就行了!”
“娘,爹以前說過,亂葬崗那片埋著咱家的老祖宗,不能讓外人瞎動!”甄珠握緊刀柄,指節泛白,“再說,那些人打聽咱家這麼久,指不定就是衝咱家來的,我必須去看看。”
母親還想再說什麼,甄珠已經甩開她的手,大步跨出門。晨光恰好穿透雲層,照在她單薄的背影上,竟透出幾分決絕來。
一路往村西頭的亂葬崗趕,風裡漸漸飄來一股腐臭的氣味,混雜著泥土被翻動的腥氣。越靠近,那股味道越濃,甄珠忍不住捂住口鼻,腳下卻絲毫不敢停。
遠遠地,已經能看見幾個模糊的身影在亂葬崗裡忙活,鐵鍬碰撞石頭的“哐當”聲格外刺耳。甄珠加快腳步,等走近了才看清,那夥人果然在挖墳——不,不是墳,是在挖一片光禿禿的空地,看位置,正是爺爺當年說過的“咱家祖墳的風水眼”。
“住手!”甄珠厲聲喝道,握緊柴刀衝了過去。
那夥人聞聲回頭,為首的是個左眼角帶疤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哪來的野丫頭,也敢管爺們的事?”
“這是我家祖墳的地界,你們憑什麼在這亂挖!”甄珠胸口起伏,目光掃過他們腳下的土坑,已經挖得有半人深,坑底隱約能看見幾塊青石板。
“你家的?”疤臉男人嗤笑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張泛黃的紙,“瞧見沒?這是官府批文,說這地界早就收歸官有了,我們奉旨勘察,你敢阻攔就是抗旨!”
甄珠看向那張紙,上麵的朱砂印章確實像官府的印記,可爺爺明明說過,這地是祖上傳下來的,有地契在祠堂裡收著!她正想反駁,忽然瞥見疤臉男人身後的一個瘦高個,正偷偷往坑底扔著什麼東西,亮晶晶的,像是碎玻璃。
“你們在扔什麼?”甄珠猛地提高聲音,揮刀就朝瘦高個砍去——她沒真要傷人,隻是想逼他停手。
瘦高個嚇了一跳,往旁邊躲開,手裡的東西撒了一地,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甄珠看清了,那是些碎瓷片,上麵還沾著暗紅色的痕跡,像是……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