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滯艙內,時間仿佛被拉長成了粘稠的琥珀。林晚星虛弱地靠在鷹眼臂彎裡,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緊盯著艙內。她的呼吸微不可聞,全部的心神都係於那一點在阿南胸口逐漸亮起的溫暖光暈上。
那不再是之前維持他形態不散的、柔和卻外在的心光覆蓋,而是從他身體內部,從那個被淨化後的虛無空洞最深處,自發點燃的“火種”。光芒初時微弱,如同風中殘燭,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堅韌與活性,頑強地對抗著四周殘餘的死寂。
“生命體征……正在重新生成!”醫療團隊的首席專家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指著監測屏幕上開始跳躍的、極其微弱的曲線,“腦波活動……雖然混亂,但確實出現了!是全新的模式,從未見過!”
阿南那半透明的身軀,如同被無形畫筆勾勒,輪廓以胸口的“火種”為中心,一絲絲、一縷縷地變得清晰、凝實。不再是之前那種冰冷的光塵聚合,而是逐漸煥發出血肉的質感與溫度。這個過程緩慢而堅定,仿佛生命的織機在用最精細的絲線,重新編織一幅曾被徹底抹去的畫卷。
林晚星掙紮著站直身體,輕輕掙脫鷹眼的攙扶,向前一步,手掌再次貼上冰冷的隔離壁。她能感覺到,那不僅僅是一個軀體的重塑。有一股更加龐大、更加精純的溫暖力量,正沿著那條由全球逆蝶網絡心光構築的、看不見的“橋梁”,源源不斷地注入那初生的“火種”之中,成為它燃燒的燃料,成為它重塑的基石。
那是億萬生靈的祈願與祝福,是文明心光的彙聚。阿南的回歸,不再是他一人的奇跡,而是承載了整個世界的希望。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期待著完整歸來的那一刻,異變再次發生。
阿南的身體重塑到大約七八成時,進度明顯放緩,甚至出現了細微的、不穩定的波動。他新生的肌膚之下,偶爾會閃過幾縷極其細微、難以察覺的暗色紋路,轉瞬即逝,卻帶著一絲令人不安的冰冷氣息。同時,監測屏幕上的腦波圖像也變得異常複雜,除了代表生命活力的波動,還夾雜著一些無法解讀的、混亂的峰值。
“怎麼回事?”鷹眼沉聲問道,目光銳利如鷹。
“能量輸入穩定,但……但他的意識層麵似乎在進行某種……激烈的整合或者說……排異反應?”首席專家額頭冒汗,“那些暗色紋路……疑似是之前毀滅本源被徹底淨化後,殘留的、最本源的‘信息印記’,無法被消除,隻能被……容納?”
林晚星心中一緊。她明白了。徹底的淨化並非毫無痕跡,毀滅本源的“記憶”或者說“烙印”,如同最深的傷疤,已經成為了阿南存在的一部分,無法分割。他的回歸,不僅僅是生命的複蘇,更是一次與自身承受過的終極毀滅的和解與融合。這個過程,充滿了未知的風險。
就在這時,阿南一直緊閉的眼睫,劇烈地顫動起來。
他的眉頭緊鎖,臉上浮現出痛苦與掙紮的神情,喉嚨裡發出模糊不清的囈語。那聲音斷斷續續,仿佛來自極其遙遠的地方,又仿佛是兩個意識在體內激烈地碰撞。
“……黑暗……冰冷……無儘的墜落……”
“……光……好溫暖……有人在叫我……”
“……不!不能吞噬……要記住……守護……”
“……我是……阿南……”
最後一聲,帶著強烈的自我確認和掙紮,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隨即,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無法形容的眼睛。
瞳孔深處,不再是往日熟悉的溫和與堅定,而是仿佛蘊藏了一片剛剛經曆風暴的星空。左眼清澈,倒映著靜滯艙內的燈光和林晚星關切的臉龐,充滿了回歸的茫然與確認;右眼卻顯得更加深邃,眼底極深處,似乎有細微的、冰冷的星芒一閃而過,帶著一種洞悉了某種殘酷真理後的沉澱與……疏離。
這截然不同的氣質在他眼中交織、衝突,最終緩緩沉澱為一種複雜的、難以言喻的平靜。他看到了隔離壁外的林晚星、鷹眼和所有人,目光緩緩掃過,帶著一種仿佛隔了億萬光年般的審視,最後定格在林晚星臉上。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隻發出了一聲乾澀的、帶著金屬摩擦般沙啞的音節。他微微蹙眉,仿佛在適應這具新生的、或者說重新拚合的發聲器官。
林晚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隔著屏障,用力地、幾乎是用口型無聲地呼喚:“阿南!”
阿南看著她,那雙奇異的眼睛裡的複雜神色漸漸褪去,屬於“他”的熟悉感一點點回歸。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初生嬰兒學步般的生澀,抬起了右手,指尖輕輕觸碰隔離壁的內側,與林晚星手掌的位置相對。
一個微弱的、卻真實存在的連接,透過冰冷的屏障建立起來。
他嘴角艱難地、一點點地向上牽起,最終,形成了一個完整卻帶著疲憊與滄桑的安撫笑容。
是他!他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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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喜悅和酸楚同時湧上林晚星的心頭,淚水再次不受控製地滑落,但這一次,是失而複得的狂喜。
然而,阿南接下來的動作,卻讓所有人的心再次一沉。
他支撐著似乎還很虛弱的身軀,試圖坐起來,目光卻越過林晚星,直接看向了懸浮在一旁的“三相源核”。他對著源核,緩緩地、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然後用那沙啞的、幾乎破碎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道:
“……橋……還在……”
“……祂們……能‘看’到……”
“……不止……一個……”
話音未落,他似乎耗儘了剛剛積攢的全部力氣,身體一軟,再次陷入昏迷之中。但監測數據顯示,他的生命體征雖然微弱,卻比之前穩定了許多,腦波活動也趨於平緩,隻是那複雜的峰值依舊存在,如同隱藏在平靜海麵下的暗礁。
靜滯艙內一片寂靜。
阿南的話雖然破碎,但其中蘊含的信息卻如同冰水,澆滅了剛剛升起的喜悅。
橋還在?是指那條心光構築的回歸之橋並未完全關閉?還是指……星門雖然關閉,但連接兩個維度的“隱患”並未根除?
祂們?能“看到”?“祂們”是誰?是星門彼端的毀滅意誌殘留?還是……其他什麼東西?
不止一個?!這無疑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點!難道覬覦地球、或者說覬覦“三相源核”的宇宙威脅,並非孤例?
鷹眼的臉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來。他看向林晚星,發現她也正看向自己,眼中同樣充滿了震驚與擔憂。
勝利的喜悅被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陰影。阿南的回歸,帶來了希望,卻也帶來了更龐大、更令人不安的謎團和警示。他們拯救了一個夥伴,卻仿佛窺見了深淵更深處,那更加令人心悸的景象。
宇宙的黑暗,似乎遠比他們想象的更加廣闊,潛藏著更多的“獵人”。
而地球,這個剛剛點亮心光,蹣跚學步的文明,真的準備好了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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