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剛剛鋪滿縣農業局的院子,辦公室裡還殘留著一點清冷的氣息。薑南星泡的一杯熱茶還沒喝上兩口,辦公桌上的手機就急促地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東河村支書—鄭正國”。
她立刻接起電話,聽筒裡傳來鄭支書那帶著濃重鄉音、卻熱情洋溢的大嗓門:“薑科長,沒打擾您工作吧,跟您報告個好消息,我們東河村茶園今天可以正式開采啦!頭一波春芽,長得可好了!您今天有沒有時間上來看看嗎?”
薑南星一聽,臉上立刻浮現出欣喜的笑容。東河村的茶園是她重點跟進扶持的項目之一,從去年的低產改造到今年的春管,她沒少往村裡跑。此刻聽到開采的消息,如同聽到了自己精心照料的作物終於豐收一般。
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聲音清脆利落地應道:“鄭支書,這是大好事啊!好,我馬上就來!”
掛了電話,她瞬間進入工作狀態。她側身對鄰桌正埋頭整理文件的曾歡快速交代了一句:“歡歡,東河村茶園今天開采,鄭支書來電話了,我過去一趟,局裡要是有事隨時電話我。”
曾歡抬起頭,了然地比了個“ok”的手勢:“放心去吧星姐,這兒有我呢。”
薑南星點點頭,動作麻利地保存好電腦上正在編輯的文檔,關機。隨即拉開辦公桌抽屜,拿出那個掛著一個小小茶葉掛飾的車鑰匙串。
但她並沒有立刻離開。她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向局長當麵彙報一下行程。畢竟東河村是局裡的重點聯係村,茶園開采也算是個小節點。
她拿著車鑰匙,快步穿過走廊,來到儘頭掛著“局長辦公室”牌子的門前。門是虛掩著的。她停下腳步,整理了一下因為快步走而微微晃動的發絲,然後屈起手指,用指節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
“請進。”裡麵傳來局長沉穩熟悉的聲音。
薑南星推開厚重的木門,臉上帶著工作性的微笑正準備開口,卻意外地發現局長辦公桌對麵的客椅上還坐著一個人。
那是一位大約三十五上下、氣質儒雅的男性,穿著得體的深色夾克,正側著身子和局長交談,看起來相談甚歡。薑南星的突然闖入,讓兩人的談話自然而然地暫停,目光轉向了門口。
薑南星腳步頓了一下,心裡迅速閃過一絲“來得不巧”的念頭,但臉上迅速恢複了自然。她微微欠身,帶著歉意說道:“局長,不好意思,不知道您這裡有客人。”
局長見狀,笑著朝她擺了擺手,態度很隨和:“沒事沒事,小薑啊,來得正好。有什麼事嗎?”
坐在對麵的那位客人聽到動靜,自然而然地轉過頭來。他唇角噙著一絲溫和的、禮節性的微笑,對著薑南星微微頷首。他的目光沉靜,像一汪深潭,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上位者的打量意味,但並不顯得銳利或具有壓迫感,反而有種閱人無數的平和與深邃。
薑南星的心跳在那一瞬不易察覺地漏跳了半拍。她憑借職業習慣練就的敏銳觀察力,在移開視線前的電光火石間,用眼角的餘暉飛速地捕捉了對方的身影。
窗外的光線恰好成了最完美的雕刻刀。一道明亮的晨光從百葉窗的縫隙流入,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線條分明的側臉上。那光線沿著他飽滿的額角流暢地滑下,在挺直如峰的鼻梁處投下一小塊清晰的陰影,而後繼續向下,勾勒出他緊抿的唇線和收束利落的下頜線。
整個輪廓清晰、利落,沒有一絲多餘的圓鈍感,仿佛一尊被時光與閱曆細細打磨過的雕塑,每一筆線條都蘊含著內斂的力量。額角與高挺的鼻梁形成一道堅毅而完美的折線,透著一股習慣於決策和發號施令的果決。儘管隻是瞬息之間的驚鴻一瞥,甚至未能看清他完整的正臉,但那種經由歲月沉澱下來的沉穩氣度,卻已像一滴濃墨滴入清水,無聲而迅速地在空氣中洇染開來,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薑南星迅速且不著痕跡地收回餘光,仿佛隻是自然地眨了一下眼。她壓下心頭那絲莫名泛起的、極細微的波瀾,迅速將全部注意力拉回到局長身上,組織了一下語言,言簡意賅地彙報,聲音保持著一貫的清晰與鎮定:“局長,剛接到東河村鄭支書的電話,他們村的茶園今天正式開采了,我想現在趕過去一趟,實地看看情況,拍些素材回來。”
局長一聽,臉上笑容更盛:“哦?東河村茶園開采了?這是好事!你去吧,深入一線好,掌握第一手情況。注意安全啊。”
“好的局長,那我先過去了。”薑南星得到指示,再次對局長和那位陌生的客人禮貌地點點頭,姿態謙遜而得體。她後退半步,動作輕柔地帶上厚重的木門,確保不發出任何突兀的聲響。
就在門扉即將合攏的那一刹那,她敏銳的眼角餘光仿佛捕捉到,那位坐在沙發上的客人,其目光似乎若有若無地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並不令人不適,更像是一種帶著些許審視和好奇的短暫關注,沉靜而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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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門徹底嚴絲合縫地關上,完美地隔絕了辦公室內的一切景象與聲音,也將那驚鴻一瞥。
門內,局長夏雲州看著關上的門,臉上露出頗為讚賞的笑容,對著沙發上的周惟清說道:“這個小姑娘不錯,叫薑南星。是正兒八經北京農業大學畢業的高材生,研究生畢業。難得的是,放棄了留校的機會,直接回來報考了公務員,是以當年那一批第一名的成績考進來的,就分到了我們農業局。小姑娘有想法,肯吃苦,我們現在正把她作為儲備乾部在重點培養。”
周惟清聽罷,微微頷首,手指無意識地在沙發扶手上輕點了一下,眼中流露出認可的神色:“北京農大……能放棄那邊的發展機會,選擇回來建設家鄉,這份心很難得。現在有多少年輕人走出去,還願意回到小縣城的?尤其還是農業口,更需要沉得下心的人。你們確實應該好好培養,這樣的苗子,是基層最需要的新鮮血液。”
夏雲州聽完周惟清對薑南星的評價,笑容更深了些,帶著幾分老友間的熟稔打趣道:“是啊,周縣長,現在你可是我們的上司了,這個發現和培養人才的重任,以後還得你多費心把關啊。”他特意強調了“周縣長”這個新稱呼。
夏雲州和周惟清不僅是同一所知名大學的校友,更是相識多年的好友,私下說話聊天自然隨意許多,少了許多官場上的刻板。
夏雲州收斂了些玩笑的神色,語氣變得真誠了許多:“惟清,說真的,這次你下來,不僅擔任縣長,還兼任副書記,主管全縣農業農村工作,這是縣委對你極大的信任和重托。由你來親自抓農業,對英林縣絕對是件大好事。我是真心感到鼓舞,熱烈歡迎你來牽頭帶領我們乾。”
周惟清聞言,卻是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壓力:“雲州,你我之間就不說虛的了。縣長兼副書記,主管農業……這副擔子有多重,你我都清楚。很多人會覺得,這是塊難啃的硬骨頭,出成績慢,矛盾又多。甚至可能有人認為,這隻是個過渡。但我既然來了,就是想切切實實為英林縣的老百姓做點事,尤其是農業、農村、農民的事,總要有人沉下心去乾。”
夏雲州聽完周惟清的話,神色也鄭重起來。他身體微微前傾,說道:“過年時候你告訴我可能有工作調動,我就猜到你最終會選擇來英林。這兩年,你在市委書記身邊當秘書的時候,就沒少跟我討論、分析我們英林縣的發展困境和可能性。英林縣作為黃市的貧困縣,家底太薄了。全縣人口滿打滿算四十萬,其中壯勞力有三十萬都在外務工,留下來的,十之七八都是老人和孩子,空心化太嚴重了。”
他歎了口氣,繼續剖析道:“縣裡沒有大型的工廠企業,主要的經濟來源就是各鄉鎮零零散散種植的茶葉。但是問題就在於,我們沒有自己的品牌!大部分茶農的鮮葉或者粗加工後的毛茶,都被外省來的茶葉販子低價收走了,人家拉回去精加工,貼上他們的牌子,價格就能翻上好幾番。縣裡不是不想改變,是太難了!太窮了,本地的精深加工廠屈指可數,銷售渠道更是狹窄,打不開銷路。現階段如果不讓那些販子收,茶農的茶可能就爛在手裡,更是大問題。上麵撥下來的補貼款就那麼點,很多時候維持各個部門的正常運轉都捉襟見肘,哪裡還能有多餘的錢去大力補貼茶產業升級、搞品牌建設?”
周惟清靜靜地聽著,麵色沉靜。這些情況,在他下來之前就已做過大量功課,此刻聽夏雲州這位老同學、也是農業一線局長的親口訴說,感受更為具體和深刻。他深知,要打破這個循環,不僅需要清晰的產業規劃、規模化的集群效應,更需要整合資源,向上爭取政策與資金支持,而這一切,都離不開他這個主管縣長的全力推動和統籌協調。
就在縣長周惟清與農業局長夏雲州在辦公室裡深入探討著全縣農業發展大計的同時,薑南星已經開著她那輛白色的汽車,駛出了農業局大院,融入了縣城的車流之中,正朝著她具體負責的東河村茶園項目駛去。她此刻還不知道,那位在局長辦公室裡有一麵之緣、氣度不凡的陌生人,正是新任的、主管她所在領域的一縣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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