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的爺爺奶奶是三線工廠裡的職工。爺爺有兩個兒子，就是她的父親和小叔。
那個時代國家對計劃生育管的嚴，林小雨父母隻有一個孩子，就是她。而小叔家也隻有一個孩子，就是林小雨的堂弟林誌強。
爺爺總說堂弟林誌強是林家孫輩裡唯一的男丁，是林家的根。全家人就算一起吃糠咽菜也要把孫子供出來。
林家人可能是受林小雨爺爺奶奶的影響，也都重男輕女。
父母總是告誡她，女孩要學會做好家務、孝順長輩。
尤其強調，林小雨一定得把堂弟放在第一位，因為林小雨是女孩，所以她的父母以後得要靠堂弟養老，而她以後就算嫁人了也得靠堂弟撐腰。
林小雨知道自己很笨，從小學習都不好，在學校就是班上經常被老師批評的那個。
所有老師都說“林小雨這孩子腦子不聰明，學習不努力，態度也不端正，以後難辦啊”。
每次爸媽去開完家長會，回家都會因為覺得丟人而暴打她一頓。
爸媽說她這麼笨，以後最多隻能進廠做個工人。
爸媽說自己的養老是指望不上林小雨了，隻能指望侄兒。
林小雨在學校，沒有一個老師喜歡她，沒有一個同學願意和她玩。
在林小雨的生活裡，每天從睜開眼到晚上睡覺，都是做不完的家務和照顧堂弟。
林小雨至今記得七歲那年的冬天，她從學校回來後，剛放下書包。還沒來得及喝一口水，就被奶奶罵著去院子裡給堂弟洗尿片。
盆子裡的是家裡給堂弟換下來堆了一天的尿片。
那些尿片有好多好多，她踮著腳，在水槽裡用冷水清洗了很久。水很凍手，她實在搓不動了，就在那兒站了一小會。
臭丫頭，這麼小就學會偷懶了。連這點活都乾不好，你還能乾啥？還不如你弟撒的尿有用。奶奶不依不饒的罵聲傳了過來，一句接一句。
林小雨偷偷用胳膊蹭掉眼角的淚，繼續默默的搓尿片。
她直到死都沒想明白，堂弟的尿到底是哪點特彆有用，比她這個人還有用？
當時堂屋裡，很快傳來下班回來的爸媽逗堂弟的聲音，和堂弟背鵝鵝鵝的聲音。大家都笑得很開心，都誇堂弟真是聰明，不像她這個姐姐這麼笨。這麼小就這麼聰明，以後一定能上個好大學，能有大出息。
初二下學期開學前，爺爺把她喊到飯桌邊，很鄭重地跟她說：“小雨彆念書了，女孩子念那麼多書也沒用。廠子裡最近在招人了。你堂弟明年就上二年級了，老師讓他參加書法培訓班，價格不便宜啊。但是，這個，我們得供！”
林小雨再也沒去過學校，而是進了廠。她覺得這樣挺好，反正女孩主要是做家務，讀再多書也沒用。更何況她本來腦子就笨，也不喜歡學習。
進廠以後，因為她什麼都不會，隻能做些吃苦受累的活。搬運工、裝配工她都乾過。
雖然每天累得筋疲力儘，但她還是很開心。自己賺到了錢，可以給家裡出力了。
林小雨的工資，除了留點最少的夥食費，其他都交給了爺爺奶奶，用來供堂弟上學報班。
十六歲時，有天下午她正在搬貨，有人來通知她，她爸媽因為車間的一場事故，兩個人當場沒了。
她還沒來得及傷心，賠償金就被爺爺連夜取走，而她則看著家裡存折上的數字變成了0。
改革開放後，工廠下崗了很多人。林小雨是這個廠裡第一批被下崗的。
下崗後，學曆低又沒技術的林小雨在街頭擦皮鞋、掃地。
什麼能賺錢她就做什麼。賺的錢，除了留下勉強喂飽自己的錢，其它的林小雨都交給了爺爺。
日子雖然過得艱辛了點，可她覺得很充實。工廠效益越來越糟，叔嬸和爺奶的工資有時候都不能準時拿到。
林小雨有點慶幸，幸好自己被下崗的早。現在已經能在外麵賺到錢了，如果家裡現在沒有她的這份錢，可能就很難供堂弟上學了。
知道堂弟考上大學，林小雨高興的不得了。後來才知道，爺奶為此在廠裡大擺酒席，可惜沒人通知她。
從那以後，林小雨再也沒見過堂弟。偶爾堂弟也會給她打電話。隻是每次接到堂弟電話，堂弟都說他有急事急用錢，讓她趕緊打錢過去。
堂弟大學畢業後留在了大城市，把小叔他們也接到了城裡。
聽人說，他找了份好工作，在城裡買了房，娶了個漂亮的老婆，還有個被全家人捧在手心寵愛的女兒。
40多歲時林小雨在街上掃地時突然暈倒，被好心人送到醫院，查出了是肝癌晚期。
醫生告訴她，這病沒得治，但用藥控製能幫她減輕痛苦。
回家的路上，林小雨猶豫很久才鼓起勇氣，第一次主動撥通了堂弟的電話。告訴他自己病了，想向他借點錢看病。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堂弟打斷。
堂弟說，她就是個廢物，這些年都是她拖了自己後腿。就是因為幫襯她，害的自己老婆經常跟他吵架。
還說她一天到晚掃大街、撿垃圾，邋裡邋遢的，不注意衛生，那得病不是早晚的事麼。他幫了她這麼多年，她怎麼還不知足......。
林小雨聽著隻覺得心凍成了冰，回想這一生。
原來，她自以為的操勞奉獻，對堂弟來說非但不是奉獻，反而是他的拖累。
林小雨眼睛越來越模糊，眼淚滑過臉上皴裂的皮膚滴在地上。堂弟還在電話那頭罵罵咧咧的數落她的不是。她想掛電話，手剛一動，身體就不由自主的栽倒在了地上。
最後一眼，她模糊看到在街對麵商場門口，一個穿著白色長裙，打扮精致的女人笑著接過了一束火紅的鮮花。
“……如果我………當初……是不是……也能……”
“……哪怕一次……能有一點點像她……”
“……真的好羨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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