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顛簸著駛回農五師大院。顧清如端坐著,身旁就是王振軍,她麵色平靜,絲毫未顯露出兜裡那張紙條帶來的驚詫。
那個女勞改犯為何要冒著巨大的風險,將紙條塞給她?
若當時她聲張出去,那女人必將麵臨嚴厲的懲處。
她心中飛快推演,無非兩種可能:
其一,她在農場遭遇了無法自救的危險,見徐根生頗有能量,便冒險一試,企圖向外求救;其二,她偷聽到了他們尋找黃誌明的談話,這張紙條與黃誌明有關。
若是第一種,她的嘗試注定徒勞,因為顧清如絕不會將這張來路不明的紙條交給僅是泛泛之交的徐根生。
若是第二種…那事情就變得極為有趣了。
下午,總結交流會在師部會議室召開。顧清如假裝翻閱著會議筆記,指尖在筆記本的掩護下,悄然展開了那張揉的發軟的紙條。
她並不知道,這張紙條承載著怎樣一段托付。
就在幾天前,勞改農場牛棚內,彌漫著牛糞和汗水的酸臭味。
一個絡腮胡精瘦男人蜷在冰冷的草鋪上,渾身像散架了一樣。
這人就是黃誌明。
白天的挖渠勞作幾乎榨乾了他最後一絲力氣,挖渠時磨出的水泡在掌心火辣辣地疼。
噓!
緊急集合的哨聲在院內響起。
牛棚內眾人紛紛拖著疲憊的身軀在院子裡集合。
一個麵色冷硬的管教乾部走了過來,他手裡拿著一張紙,目光掃過人群,高聲念出一個名單,
“張建國,李衛國,黃誌明……”
“以上人員,立刻收拾東西,準備轉移!”
黃誌明心裡咯噔一下。
這調令來得太突然,他感覺不對勁。
被點到名字的人回牛棚收拾僅有的私人物品,剩下的人繼續在院子裡集合。
黃誌明趕緊卷起那床薄被子,腦子轉得飛快。
他知道自己必須抓住這最後的機會。
現在還不知道要去哪兒,但勞改農場裡突然的轉移往往意味著更糟的地方,甚至……
他必須得把銅馬的消息傳出去,不然秘密就真沒了。
就在他抱著行李踉蹌走向集合點時,他一眼瞥見了站在女犯隊伍末尾的沈梅。
黃誌明認識她。今年初冬挖灌溉渠時,渠邊凍土坍塌,沈梅險些滑落深溝,是走在她後麵的黃誌明拽了她一把,救了她一命。
為此,黃誌明還挨了管教一頓“男女接觸過密”的訓斥。
那件事發生後,兩人依然相互不言語,就像不認識一樣。
一次出工,黃誌明在山上抬石頭時被尖銳的礫石劃傷了小腿,傷口頗深,卻因勞動繁重得不到妥善處理,幾日下來竟有些化膿紅腫。
沈梅發現後,在經過一個拐角、前後無人時,她迅速將一小把搗爛的、散發著清苦氣味的草藥塞進黃誌明手中,聲音壓得極低:“敷上…能消炎。”
黃誌明一愣,下意識攥緊那團濕潤的草藥。
沈梅腳步未停,目光直視前方,不敢看他,卻又飛快地補充了一句,
“我懂草藥。…上次…渠邊…謝謝你。我欠你一次。”
說完她便加快步子,匆匆融入了前麵的隊伍。
那天以後,兩人依舊形同陌路,但某種基於危難中生成的信任,已經悄悄生根。
現在黃誌明要走了,在院子集合點,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彙了一瞬。
黃誌明的眼中充滿了急迫和懇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