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查輪到黃誌明的時候,天已偏西。
他低著頭走過來,身形佝僂,腳步有些拖遝。
顧清如照例為他測體溫,無意中發現他小臂內側有幾道新鮮的擦傷。
皮肉翻卷,邊緣泛著不正常的紅腫,像是猙獰的蜈蚣。
這不像是勞動所造成的傷痕。
更像是打鬥、撕扯留下來的傷痕。
她不動聲色地摸了摸他的脈搏。
快而亂,手心全是冷汗。
“晚上還咳嗽嗎?”她問得輕。
“還行。”
她抬眼看他,發現他神情麻木,始終盯著地麵,視線不敢上揚。
她心頭一沉。
黃誌明的表現說明,似乎處在某種高壓環境下。
看來他在勞改農場的處境不妙。
顧清如合上記錄本,低聲說:“你要是想起什麼,或者需要幫忙,隨時來找我。我不在,就去衛生室留句話。”
他沒應,隻是緩緩放下袖子,轉身離開。
看著黃誌明離開,顧清如才注意到,衛生室門外出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身姿挺拔,肩線如刀削。
她將手頭剛記錄好的病例遞給郭慶儀,“你接著錄,我出去一下。”
郭慶儀抬頭,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顧清如快步迎上,“陸隊長……”
陸沉洲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駐片刻,低聲說,“趙場長要去師部緊急調撥四環素,我和小陳會一起離開,順便把案卷送上去。”
原來,他是來道彆的。
顧清如心頭微微一緊,想到今日農場一彆,下次再見不知是何時了。
邊疆遼闊,兩個人擦肩而過,可能再也見不到。
她深吸一口氣,用輕鬆的口氣說,“山高水長,多保重。”
一句話說進了陸沉舟心裡,山高水長,各自平安。
“農場情況複雜,自己當心點。走了。”留下這句叮囑,他最終利落轉身。
夕陽正斜照下來,把整個農場染成一片慘白。空氣中飄浮著濃烈的消毒水味,全身防護的防疫隊員,都在提醒著,這裡成了一個巨大的牢籠。
顧清如和郭慶儀忙碌了一整天,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走回宿舍。
兩人累得幾乎直不起腰,一進門就坐在床上,長長舒了一口氣。
宿舍爐火將熄,隻剩下一點暗紅的炭火。郭慶儀蹲下添了根柴火,火光映在臉上,忽明忽暗。
顧清如拿出兩人的搪瓷缸,用暖水瓶倒了兩杯熱水。“慶儀,今天辛苦你了。”
郭慶儀在床邊坐下,端著搪瓷缸,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搖搖頭,“不辛苦,今天又收治了六個新發熱的,還好都不是急性的。這一天,雖然累,但心裡……踏實。”
顧清如抿了口熱水:是啊,心裡踏實。疫情在控製,秩序也沒亂,陳科長在防疫方麵確實很有經驗。
她頓了頓,眉心微蹙,“可還是有些不對勁。幾個犯人眼神飄忽,像是藏著事;我檢查的時候,還有人故意縮手、回避問診……那種消極,不像隻是怕病,倒像是怕彆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