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禾的聲音帶著孩童特有的清亮和一絲毫不掩飾的調侃,像小石子投入水麵,在我本就波瀾未平的心湖又激起一片漣漪。
“爹!”她脆生生地又叫了一聲,那雙酷似夏施詩的靈動眼眸在我濕漉漉的頭發上打了個轉,嘴角彎起的弧度帶著促狹,“您老人家在這裡乾嘛呢?”她刻意加重了“老人家”三個字,眼神在我和水池之間來回掃視,最終定格在我那還在滴水的發梢上。
我心頭一緊,那點僥幸心理徹底粉碎:“你……你是不是都看見了?”聲音乾澀,帶著被抓包的窘迫。
“對啊!”穗禾答得乾脆利落,小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看熱鬨不嫌事大”,“話說你看我娘還能掉水裡啊?我的個爹啊……”她走到池邊,探著小腦袋往水裡瞧,目光掃過那些高低錯落、藏匿於水波之下的木樁,隨即發出一聲輕快的“嘖嘖嘖”,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這不是很難吧?”
一股被小輩輕視的羞惱瞬間衝上腦門,尤其是剛經曆了慘痛的落水。我頓時有些不爽,下意識反駁:“禾兒,你這是沒試過,可難了!”話一出口,立刻意識到危險——這丫頭向來膽大,最受不得激將。我趕緊補充,語氣帶上幾分嚴厲:“當然,我不可能允許你嘗試,太危險了!”
然而,我的警告還是慢了半拍。穗禾那雙亮晶晶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仿佛就在等我這句話。她小巧的身影沒有絲毫猶豫,在池邊輕盈地一旋身,一隻穿著繡花軟底鞋的小腳就已經穩穩地點上了離岸最近的那根木樁!
“禾兒!”我驚得魂飛魄散,失聲大喊,身體下意識就往前撲去,想要抓住她。
可她的動作快得超乎想象!仿佛那不是濕滑難測的木樁,而是自家花園裡最熟悉的小徑。我的手臂隻來得及撈到一片殘影。隻見穗禾小小的身影沒有絲毫停滯,緊接著便踏向了那第二根——正是讓我栽了大跟頭、又矮又偏後的那一根!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仿佛已經看到她步我後塵,“噗通”落水的畫麵。
然而,奇跡發生了。
穗禾那隻小腳落下時,仿佛帶著某種奇妙的韻律。她沒有像我那樣莽撞地“踩”下去,而是足尖在木樁邊緣極其輕盈地一點,身體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極其自然地順著那木樁下沉的勢態微微側身、屈膝,重心瞬間調整,整個人如同在水麵滑行的一片柳葉,又穩又輕巧地落在了那根矮樁上!水麵隻蕩開一圈極其細微的漣漪,甚至不如一條小魚吐出的泡泡。
我撲過去的動作僵在原地,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眼珠子瞪得溜圓,腦子裡一片空白——剛才那是什麼?!
夏施詩在我身邊,發出一聲極其輕微、帶著了然的讚歎:“嗯……”
穗禾根本沒有回頭看我那副活見鬼的表情。她的動作行雲流水,沒有絲毫遲滯。接下來的幾步,更是看得人眼花繚亂,卻又奇異地和諧流暢。
她時而像一隻點水的蜻蜓,足尖在剛露出水麵的樁頂輕輕一觸即離;時而又像一隻靈巧的狸貓,身體伏低,小手甚至不經意地在水麵拂過借力,踏上一個深藏水下、隻隱約可見輪廓的木樁;遇到間距稍大的,她小小的身體會像被風吹起的蒲公英,帶著一種天然的韻律感輕飄飄地“滑”過去;遇到高低落差極大的,她又能精準地利用下墜之勢,在接觸的瞬間屈膝卸力,穩穩站住。
她的眼神專注而清澈,裡麵沒有“我要過去”的執念,也沒有“不能輸”的焦躁,隻有對腳下每一根木樁位置、高度、濕滑程度的純粹感知。她的身體仿佛沒有骨頭,又像一泓清泉,自然而然地隨著水樁的“勢”流淌、轉折、起伏。陽光灑在她身上,水珠偶爾從她飛舞的衣袂和發梢濺落,折射出細碎的光點,竟有幾分驚心動魄的靈動之美。
不過幾個呼吸間,那個小小的白色身影,已經如同掠過水麵的精靈,輕盈、迅捷、無聲無息地穿過了整個水池,穩穩地落在了對岸。
她轉過身來,小臉因為運動而微微泛紅,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帶著完成挑戰後的興奮和小小的得意。她遠遠地朝我們揮了揮手,清脆的聲音穿過水麵傳來:
“爹!娘!看!不難吧?”她頓了頓,大眼睛忽閃忽閃,突然指向水麵,語氣充滿了孩子氣的好奇,“對了,爹,這水裡有魚嗎?我剛才好像感覺有東西碰我腳了!”
我:“……”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看著對岸那個沐浴在陽光下、仿佛剛剛隻是跳過幾個小水坑的女兒,再看看身邊夏施詩唇角那抹了然又帶著驕傲的淺笑,最後低頭瞅了瞅自己依舊有些濕冷的褲腳……
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湧上心頭——是震驚,是羞愧,是難以置信,還有那麼一點點……作為“老人家”被後浪狠狠拍在沙灘上的淒涼。
這隱靈功夫……它是不是……有點太欺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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