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在壓抑與籌備中緩慢流逝,當山澗第一聲冰裂的脆響傳來,當枯黃草甸下鑽出第一抹倔強的嫩綠時,苗寨迎來了最重要的節日——春花節。
這是辭舊迎新的日子,對應著華夏的春節。儘管寨子上空依舊籠罩著未知的陰雲,儘管所有人都清楚開春後可能麵臨的腥風血雨,但在這一天,寨民們依舊努力掃去冬日的沉悶,試圖用歡慶與祈願,迎接新的一年。
寨子裡張燈結彩,雖不如外界繁華,卻也彆有一番古樸熱鬨。家家戶戶門口掛上了新編的草環和驅邪的符紙,空氣中彌漫著蒸糯米、釀甜酒的香氣。孩童們穿著嶄新的、繡著吉祥圖案的苗衣,在巷弄間追逐嬉戲,清脆的笑聲暫時驅散了積壓在寨中的凝重。
我們幾人也難得放鬆下來,融入了這節日的氛圍。
司曉燕換上了一身更顯嬌俏的鵝黃新衣,正被夏施詩拉著,在一個賣手工糍粑的小攤前討價還價。夏施詩巧笑嫣然,故意逗著攤主,而司曉燕則一邊裝作不滿地撇嘴,一邊悄悄咽著口水,那副貪吃又傲嬌的模樣,引得夏施詩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臉。
“喂!小詩詩你彆太過分!”司曉燕拍掉她的手,故作凶狠地瞪眼,眼底卻藏著一絲輕鬆的笑意。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與人輕鬆玩鬨了。然而,就在她轉頭望向熙攘人群的某個瞬間,我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逝的恍惚與痛楚。在這萬家團圓的日子裡,她是否又想起了那個她親手撫養長大、賜予名姓,如今卻成了敵對勢力首領的明月教主?那個名字,如同她心口一根無法拔除的刺,在這喜慶的日子裡,隱隱作痛。
我看著夏施詩與司曉燕笑鬨,也不由得被這份輕鬆感染,伸手想去攬施詩的肩膀。她卻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輕盈地一個旋身,躲了開去,回頭對我扮了個鬼臉,順手將一塊剛買到的、熱乎乎的糍粑塞進我嘴裡。
“想偷襲?李陽,你的引力波動我可太熟悉啦!”她笑得像隻狡黠的狐狸,眉眼彎彎,牽著小穗禾,驅散了我心中因想起遠方而升起的一絲陰霾。
是啊,遠在方華山的父母,此刻也該在過節吧?不知他們身體是否安康,是否也在掛念我這個離家許久的兒子。還有師傅……玉行道人,他將我們引至此地,自己又去了何方?
一旁的韓策言,靠在一根掛滿燈籠的木柱上,看著夜空偶爾炸開的、寨民自製的簡陋煙火,眼神有些飄忽。他大概是想起了他那號稱“煙火行者”、行蹤飄忽不定,連兒子都難得見上幾麵的父親了吧。絢爛的煙火易逝,如同那捉摸不透的父愛。
高傑倒是興致勃勃,拉著張羅在人群裡鑽來鑽去,對各種苗疆特色的小吃和玩意充滿了好奇。張羅一邊應付著高傑,一邊卻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時望向東方,那是方華山的方向。我知道,他想起了留在山上的戀人江離。在這團圓日,相隔兩地,思念更濃。
而楊仇孤,他獨自一人站在人群邊緣,周身仿佛自帶一層無形的隔膜。他沒有看煙火,沒有理會喧囂,隻是默默望著寨子西邊,那片被夜色籠罩的花海方向。冰冷的麵具下,是洶湧的思念與刻骨的仇恨。他在想他的姐姐,楊仇疫。這個節日,對他人是團聚,對他,卻是提醒著那份無法彌補的缺失和血海深仇。
“也不知玉行師傅現在何處?”韓策言忽然歎了口氣,問出了我們共同的心聲。
就在這時,苗蕊行溫和的聲音在我們身後響起:“玉行前輩麼?他與陛下皇帝曹洵)過節去了。”
我們愕然回頭,隻見苗蕊行不知何時來到我們身邊,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月光灑在她素雅的月白苗裙上,宛如月下仙子。
“陛下與玉行前輩是至交,每年春花節,隻要前輩得空,都會入宮與陛下把酒言歡,談論天下大事,或是……下幾盤棋。”苗蕊行解釋道,語氣中帶著對那兩位大人物之間情誼的莞爾。
原來如此。師傅竟是去和皇帝過節了。想到那位威嚴的帝王與師傅這般世外高人把酒言歡的場景,我們心中都有些奇異,但也稍稍安心,至少知道師傅安然無恙。
節日的熱鬨漸漸沉澱,月光如水,灑滿大地。
楊仇孤沉默地轉身,朝著花海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月色下拉得很長,孤寂而堅定。
我們相互看了一眼,沒有言語,默契地跟了上去。韓策言、高傑、張羅,連同剛剛結束玩鬨的夏施詩和司曉燕,都默默地跟在後麵。
穿過靜謐的寨子,再次來到那片曾經絢爛、也見證過血誓的花海。月色下,花朵不如白日嬌豔,卻蒙上了一層朦朧而哀婉的光暈,夜風拂過,花枝搖曳,如同無聲的歎息。
楊仇孤徑直走到那座青石墳塚前,“噗通”一聲跪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拂去墓碑上的落花與夜露,動作輕柔得仿佛怕驚擾了沉睡的姐姐。
我們沒有打擾他,隻是靜靜地站在他身後,如同沉默的守護。
月光,花海,孤墳,少年,以及一群默默陪伴的同伴。
這一刻,沒有言語,唯有思念在夜色中無聲地流淌。對親人的,對戀人的,對師傅的,對過往的,以及對未來那場注定到來的風暴的複雜心緒,都融入了這片靜謐的月光與花海之中。
暴風雨前的寧靜,格外珍貴,也格外沉重。但我們知道,我們並非獨行。無論是為了守護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情,還是為了斬斷那糾纏不休的仇恨,當春日真正來臨,冰破雷響之時,我們都將並肩而戰。
楊仇孤在墳前跪了許久,最終,他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然後緩緩站起身。他沒有回頭,但緊繃的肩膀似乎微微鬆弛了一分。
“姐,”他對著墓碑,聲音低沉卻清晰,“我不會讓你等太久。”
我們陪著他,在月色下,靜靜地站了很久。直到寨子方向的喧囂徹底平息,直到夜露打濕了衣襟,才默默轉身,踏著月光,返回那暫時寧靜,卻暗流湧動的苗寨。
春花已開,冰河將裂。決戰的氣息,隨著春風,悄然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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