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畫了一個簡單的示意圖：“比如，你調查了十個縣的賦稅情況，發現其中三個縣怨聲載道，七個縣勉強承受。那你就要‘研究’了：為什麼這三個縣特彆嚴重？是土地貧瘠？是官吏貪腐？是攤派不均？還是比較了這十個縣的地理、人口、經濟狀況後，找出規律性的東西。”
“研究的目的，是找出問題背後的真正原因，是發現事物之間的內在聯係，是預測某種政策可能帶來的各種影響！然後，基於這些研究結果，再來製定對策，才能有的放矢，精準有效！”
他放下粉筆，總結道：“總而言之，一句話：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沒有正確的調查，同樣沒有發言權！”
“這句話，你們給我刻在腦子裡！”趙天成聲音斬釘截鐵。
‘’“將來無論你們是給上級寫報告，還是自己製定政策，或者隻是對某件事發表看法，都先問問自己：我調查了嗎？我調查得足夠深入、全麵、客觀了嗎？我研究了嗎？我研究得足夠透徹、嚴謹、符合邏輯了嗎？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就閉嘴！彆憑想象，彆憑感覺，彆憑道聽途說瞎嗶嗶！那樣不僅顯得你蠢，還可能害人害己！”
震耳發聵！
整個前廳陷入了長久的、死一般的寂靜。
權貴子弟們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站在原地，腦海中反複回蕩著那句“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這句話如此直白，卻又如此有力，像一把鐵錘，砸碎了他們許多固有的認知和習慣。
李煥感覺自己的心臟在劇烈跳動。
他以往引以為傲的學識和見解，在先生這套“調查研究”的方法論麵前，顯得如此蒼白和空洞。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真正的智慧，並非來自書本的教條，而是源於對現實世界深刻而精準的洞察。
蒙稷喘著粗氣，他仿佛看到了戰場之外另一個更為複雜的“戰場”，在這個“戰場”上，武器不再是刀劍，而是信息與真相。不懂調查研究的將領，是庸將；不懂調查研究的官員，是昏官！
王錚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他發現了一條通往權力和財富的康莊大道——掌握信息，洞察真相！若能嫻熟運用先生所授的調查研究方法，無論是在官場還是在商場，都將無往不利！
姚遠徹底收起了最後一絲傲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對知識的敬畏和渴望。
他意識到，真正的辯才，不是詭辯，而是建立在堅實的事實和嚴密邏輯基礎上的說服力。而這，離不開調查研究。趙天成那句“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如同洪鐘大呂，在每一個權貴子弟的心頭轟鳴、回蕩，久久不散。
前廳內陷入了長久的寂靜，隻剩下粗重不一的呼吸聲。每個人臉上都寫著不同程度的震撼、茫然和深思。他們自幼接受的教育，多是經典義理、權謀韜略、律法條文，何曾有人如此赤裸、如此係統地，將“了解真相”這一行為本身，拔高到如此決定成敗生死的高度？
李煥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被重塑，以往皓首窮經所追求的“微言大義”，在趙天成這套冰冷、務實的方法論麵前，顯得如此飄渺。
他喃喃自語：“格物致知……所言格物，莫非並非枯坐冥思，而是……而是如先生所言，下沉、多聽、多看、多問，親曆親為地去‘格’那萬物之理？”
蒙稷緊握的雙拳緩緩鬆開，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痕。他腦中反複回放著長平之戰的慘烈，以及父親蒙恬在北疆時常感歎的“廟堂不知邊塞苦”。他意識到，一場戰役的勝負，不僅僅取決於前線將士的勇猛，更取決於後方決策者手中情報的準確與否。先生所說的“調查研究”，在軍中，便是“知己知彼”的延伸，是比訓練精銳更基礎、更致命的環節！
王錚眼中精光閃爍，已然將這套理論套用到了商賈之道上。“市價波動，貨物供需，同行手段，乃至官府政令風向……若能精準調查，深入研究，何愁不能料敵機先，囤積居奇？這哪裡是治政之法，分明是點石成金之術！”他看趙天成的眼神，已近乎看一座會行走的金山。
姚遠則感到一陣後怕。他素來以口若懸河、引經據典為能事，此刻細想，自己許多看似雄辯的論斷，其依據不過是些道聽途說或未經證實的典故。若依先生標準，自己過往的許多“高論”，豈不都成了“瞎嗶嗶”？他臉上火辣辣的，第一次對自身的“才學”產生了深刻的懷疑。
扶蘇站在眾人之前，心潮起伏最為劇烈。趙天成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心中積鬱許久的諸多困惑。
為何父皇勵精圖治，四海卻隱有怨聲？為何諸多善政，推行下去卻往往變了味道？
為何自己屢次進言，總覺隔靴搔癢，難以切中要害？
症結或許就在於……缺乏對底層真實情況的、紮紮實實的“調查研究”！
所有的決策，都是基於各級官吏層層上報、可能已經失真或粉飾過的文書。這如同隔牆觀物，看到的永遠是扭曲的影子。
就在這時，趙天成懶洋洋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沉寂，也打斷了眾人的思緒。
“道理呢，就跟喂豬似的，已經硬塞進你們耳朵裡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動作隨意，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
“光聽我在這兒吹牛逼，你們也就是聽個熱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過兩天該咋樣還咋樣。”
他踱步到眾人麵前，目光掃過一張張年輕而複雜的臉龐，嘴角勾起那抹標誌性的、帶著戲謔和挑戰的笑容。
“所以，明天。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眾人一愣，明天？
“明天，老子帶你們出去溜達溜達。”趙天成大手一揮，“不是去上林苑踏青，不是去渭水邊吟風弄月。咱們去鹹陽城外，找個地方，實地操練一把，什麼叫‘調查研究’！”
此言一出，滿場皆驚！
帶著他們這群身份顯赫的公子貴女，去城外……實地調查？這……成何體統？且不說安全問題，光是這舉動本身，就足以驚世駭俗！他們何曾與那些泥腿子、販夫走卒為伍過？
蒙稷眉頭緊鎖，下意識地就想到了護衛問題。李煥則是麵露難色，覺得此舉有失身份。王錚在最初的驚訝後，反而躍躍欲試。姚遠則是一臉茫然，不知這“實地”該如何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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