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減軍糧!
削減役夫口糧!
馮去疾的話音剛落,嬴政腦中“轟”的一聲!
昨日趙天成那帶著市井嘲弄的腔調再次炸響:“當黔首們發現,自己累死累活,連口飽飯都吃不上…你說,這民心,還會向著誰?”
這馮去疾,身為右丞相,竟也提出這等飲鴆止渴的下策!
這不是在熄滅火星,是在往那堆曬得焦乾的柴火上潑油!
更讓嬴政心頭發寒的是,馮去疾話音剛落,殿內依舊是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沒有義憤填膺的駁斥,沒有引經據典的反對,甚至沒有一絲擔憂的低語。
滿殿的公卿大夫、列侯重臣,一個個如同泥塑木雕,深深垂著頭,目光死死盯著腳下的金磚,仿佛要將那上麵的花紋看出個洞來!
他們身上的朱紫袍服,在明亮的燭光下依舊華貴耀眼,卻掩蓋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畏縮與失聲。
嬴政的目光緩緩掃過一張張低垂的臉。
治粟內史嘴唇蠕動了幾下,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九卿之首的奉常,更是閉目垂首,宛如老僧入定。
死寂!一片令人心膽俱裂的死寂!
趙天成那幸災樂禍的聲音仿佛就在耳畔:“儲君離京,言路塞死!始皇帝親手把自己鼎的第三隻足,給鑿鬆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嬴政的脊椎猛地竄上頭頂。
扶蘇…扶蘇在時,縱使理念不合,朝堂之上何曾有過如此萬馬齊喑的局麵?
那個敢於在廷尉府為儒生據理力爭、甚至指責法吏的長公子,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懸在朝堂之上的一柄劍,逼得某些人不敢太過肆無忌憚!
如今這柄劍被自己親手拔除,留下的,竟是這般不堪的真空?
他強行壓下翻湧的怒意與那絲越來越清晰的不安,聲音低沉得如同悶雷滾過殿宇:“諸卿…對左右丞相所奏,可有異議?”
沉默。
死一樣的沉默。
“好…好一個‘無異議’!”
嬴政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震怒前的壓抑。
“那便議一議各地郡守奏報!讓朕看看,朕的郡縣製,推行得如何‘如臂使指’!”
中車府令趙高立刻示意,侍立一旁的謁者展開一卷竹簡,尖細的嗓音刺破沉寂:
“膠東郡守奏:奉陛下聖諭,強力推行‘書同文’,成效斐然!全郡公文、契約、戶籍,已悉數改用秦篆。處置抗拒、書寫舊齊文字者計三百七十六人,其中鞭笞二百零一人,黥麵一百五十五人,罰為城旦舂者二十人。今膠東郡內,秦篆通行,教化之功彰顯,吏民鹹服,莫敢不從!”
“鹹服?莫敢不從?”嬴政心中冷笑。
趙天成模仿秦吏刻板腔調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違者,罰錢!鞭笞!臉上刺字!”
緊接著,另一份奏報被念出。
“泗水郡守奏:境內河渠水利,皆依《秦律·田律》及《徭律》規製,征發民夫三萬,曆時四月,疏浚舊渠三道,開鑿新渠一道,築堤三十裡,皆筆直如矢,合於法度。工程已畢,計耗糧秣五萬石,錢十萬。河道暢通,水利大興,澤被萬民!”
“筆直如矢,合於法度…”嬴政的指關節在禦案邊緣按得發白。
趙天成那帶著荒誕感的質問聲在腦中轟鳴:“溝挖得筆直好看,符合秦律標準了,可水一來,該淹還是淹!為啥?他不了解當地水性!瞎指揮!”
耗費如此巨資,征發如此多民力,就為了修幾條“合於法度”但可能屁用沒有的筆直水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