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花接木，捆綁銷售？”扶蘇咀嚼著這個市井氣十足卻異常精準的詞，眼睛越來越亮。
“先生是說……將‘寬仁省賦’之策，與李相最關切的新法核心條款，強行捆綁？使其看似一體，密不可分？”
“對嘍！”趙天成打了個響指，枯草莖在嘴裡得意地晃悠。
“這就是第二招的精髓！你想塞進去的‘好東西’，不能單蹦兒地往外掏，得把它跟李斯那寶貝疙瘩新法綁成一根繩上的螞蚱！讓他覺得，少了這‘配套’，他那引以為傲的新法大廈就立不穩、行不遠！”
他掰著手指頭，給扶蘇和章邯細說門道：
“打個比方，你不是想在新法裡明確寫清楚‘官府征發徭徭役，需按律而行，不得擅增天數、克扣口糧’嗎？這玩意兒直接提，李斯準給你扣個‘掣掣肘官府、乾擾集力’的大帽子，門兒都沒有！”
他話鋒一轉，眼神狡黠黠：“可你要是這麼乾——在擬定新法的‘吏治考課’部分，加上這麼一條：‘凡郡縣長吏，其治下民夫因役致殘、致死率超過朝廷核定之標準者，無論其築城修路之功績如何顯赫，其考課一律降等，三年內不得擢升！若致民變，嚴懲不貸！’”
扶蘇和章邯同時吸了口涼氣！
狠！太狠了！這哪是要求省賦恤民？
這分明是用酷吏們最在乎的烏紗帽和前程當絞索！
“看見沒？”趙天成嘿嘿一笑，“這條款，表麵上是在嚴管吏治、明確考課標準，是李斯喜歡的‘強化朝廷控製’、‘明確權責’那一套吧？可骨子裡呢？它逼著那些想靠壓榨民力往上爬的酷吏，不得不掂量掂量，不敢把人往死裡用！變相地就達到了‘恤民力’的目的！李斯能反對這條嗎？這條就是加強‘法無授權不可為’、明確官吏責任的完美體現！反對這條，就等於打他自己的臉！”
章邯忍不住擊掌：“妙！妙極！將恤民之實，藏於嚴吏之表！捆綁得嚴絲合縫！李相縱有疑慮，也斷然找不出反駁的理由，反而會覺得此條乃完善吏治、穩固新法之必需！”
扶蘇亦是心潮澎湃：“正是！此乃陽謀！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先生，還有呢？”
“彆急，還有更絕的！”趙天成興致更高了，仿佛在下一盤大棋。
“再比如，你不是想讓朝廷適當降低些田賦，給黔首喘口氣嗎？直接提減賦？李斯能跟你拚命，說他‘利出一孔’的國本被動搖！”
他眼中精光一閃：“但是！你可以在新法的‘軍功爵賞’部分，加上一條細則：‘凡軍功授田之新地，其前五年所納田賦，按朝廷通例減半征收！以資其安家置業，穩固軍心，彰顯朝廷優撫功臣之德！這叫明降一點，暗開一窗！’”
扶蘇瞬間明白了：“先生是說……將‘減賦’包裝成對軍功新貴的‘優撫政策’？此策既合陛下重軍功之心，又能讓李相覺得是在鞏固‘耕戰’之本！”
“那些得了實利的軍功新貴，得了好處，自然對新法擁戴，李相更會覺得此條乃收攬軍心、穩固新法根基的妙筆！而實際上，大量新附之民、無爵黔首所耕種的土地，若來源非軍功授田，其賦稅……豈非也因這條‘通例’的存在，有了操作空間和下調依據？”
“聰明！”趙天成讚許地點頭，“這就叫捆綁銷售！把你想乾的‘好事’，巧妙嫁接在李斯最在意的新法關鍵節點上，讓它成為新法順利運行不可或缺的‘潤滑油’、‘穩定器’。他李斯想砍掉？行啊，那他精心設計的新法運行起來就卡殼、就出亂子！他舍得嗎？他敢嗎？為了他那‘萬世法聖’的名頭，他也得捏著鼻子認了！”
章邯聽得心服口服，看向趙天成的眼神充滿了敬畏。
這死囚的腦袋瓜子，簡直是為廟堂權謀而生的！
“那……先生，第三招是？”扶蘇迫不及待地追問，他知道趙天成肯定還有壓箱底的絕活。
趙天成神秘一笑，壓低聲音，帶著點陰惻惻惻的味道：“第三招，叫‘借刀殺人’，或者說……‘禍水東引’！”
“借刀殺人？禍水東引？”扶蘇和章邯都屏住了呼吸。
“對！”趙天成眼中閃爍著洞悉一切的光芒，“李斯在新法裡，最想乾、也最可能阻力巨大的是什麼？是動那些根深蒂固、盤踞地方的舊貴族、軍功老世家的蛋糕！是削弱他們兼並土地、逃避賦役的特權！是打破他們世代把持地方資源、隱隱形成國中之國的局麵！”
扶蘇和章邯同時心頭一凜。
沒錯！
這才是真正觸動帝國根基最深、也最凶險的領域！
也是“新法”能否真正觸及核心、展現其超越商君韓非的“魄力”之所在！
趙天成嘿嘿一笑道：“這塊硬骨頭，光靠李斯一個人去啃？難！阻力太大，搞不好把自己牙崩了，還惹一身騷。可這事，又恰恰是他成就‘法聖’之名必須跨過去的坎！怎麼辦？簡單！把你那些‘寬仁省賦’的訴求，巧妙地包裝成……砸向這些舊勢力、舊特權的石頭！”
他聲音壓得更低：“你不是想讓朝廷明確‘黔首行商、匠人營作，律法未禁即可為，官府不得以‘末業’之名橫加阻撓、濫收苛捐’嗎？這條，單拎出來，李斯肯定覺得你在放縱‘末業’，動搖國本！”
“但你要是換種說法呢？”趙天成眼中寒光一閃，“你就讓你爹跟李斯說：‘李相，新法欲破地方豪強坐大之勢，必先斷其財源，奪其民心！今地方豪強，多仗其勢，壟斷市集，強征行商坐賈之‘例錢’，私設關卡，阻絕貨殖流通，以此盤剝小民，聚斂巨富！其行徑，實乃藐藐視朝廷律法，侵奪國家稅源，更兼收買反賊，蓄養私兵，隱患無窮！’”
扶蘇和章邯聽得心頭劇震！
趙天成這指控，句句誅心，直指帝國真正的毒瘤！
趙天成繼續道：“然後，話鋒一轉：‘故，欲行新法，必於律中明定：凡行商坐賈、百工匠作，隻需於官府登記在冊，按律納稅，其經營之事，凡律法未明文禁止者，皆受朝廷律法保護！地方官吏、豪強世家，不得以任何名目巧立名目，擅征‘例錢’、‘過路錢’，不得私設關卡，阻撓貨殖！違者，以‘侵奪國賦’、‘藐藐視朝廷’論處，嚴懲不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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