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喝足後,扶蘇立刻從懷中掏出隨身攜帶的竹簡與刻刀。
借著牢房角落昏暗的光線,他運刀如飛,將趙天成所授“偷梁換包”、“捆綁銷售”、“禍水東引”三策的精髓,結合對李斯心態的剖析,以極其精煉又隱晦的措辭刻錄下來。
他刻意模仿了自己平日論政的行文風格,避免暴露趙天成的痕跡,隻在最關鍵處點透要害。
“先生,學生需將今日所悟稍作整理,以免遺忘。”
扶蘇對閉目養神的趙天成解釋了一句,後者隻是隨意擺了擺手。
竹簡刻好,扶蘇小心卷起,貼身藏好。
······
蒙府書房,燭火通明。
蒙毅正對著案上攤開的《秦律》舊簡凝眉苦思,試圖尋找“皇帝之法”與舊律的融合點,卻總覺隔靴搔癢。
扶蘇的密信就是此時送達的。
侍從呈上一個不起眼的竹筒。
蒙毅皺眉接過,認出是扶蘇慣用的傳遞方式。
他屏退左右,拆開竹筒,展開裡麵薄薄的簡片。
起初幾行是扶蘇對朝議後李斯反應的補充觀察,蒙毅快速掠過。
但接下來的文字,讓他眼神驟然銳利起來:
“…李相心之所係,非唯權柄,尤重‘名’字。‘法家至聖’之位,乃其畢生所求,超商韓之念熾。故新法之議,當以‘成全其名’為匙,啟其心扉…
具體方略有三:
一曰‘偷梁換柱’:恤民寬商之實,藏於法家冠冕之名。如‘減賦’易‘固本增實’,‘禁盤剝’化‘彰律嚴明收民心’…
二曰‘捆綁銷售’:仁政之策,緊縛新法核心。如吏治考課:‘民夫殘死率超限者,考課降等’;軍功授田:‘新地五載賦半,安家固本顯德’…
三曰‘禍水東引’:寬商之利劍,指向豪強舊族。律明:‘商賈匠作,登記納稅,律未禁者皆可營,受朝廷護。地方豪強官吏,禁擅征例錢、私設關卡,違者以侵國賦、藐朝廷嚴懲!’此條乃斬豪強爪牙之利器,李相必視為推行新法、掃除障礙之神兵,欣然納之…”
蒙毅的呼吸漸漸粗重,握著竹簡的手指因用力而骨節發白。
簡片上字字如刀,精準地剖開了李斯那層法家重臣的堅硬外殼,直抵其靈魂深處最隱秘的渴望——超越商鞅、韓非,成為法家道統的巔峰!
這…這絕非大公子能想出的路數!
蒙毅心中劇震。
扶蘇寬仁,卻失於權變,更不可能對李斯幽微如絲的人心把握到如此洞若觀火的地步!
這分明是陽獄裡那個狂徒的手筆!
那個一心求死、卻仿佛將廟堂權術玩弄於股掌之間的趙天成!
蒙毅隻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竄上頭頂,頭皮陣陣發麻。
他自詡熟讀兵書,通曉權謀,但如此精準地操控一位當朝丞相的欲望,將人心最深的渴望化為推動棋局的燃料,甚至讓對方心甘情願地踏入預設的軌道…這種近乎妖孽的算計,讓他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此人…此人的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
蒙毅心中狂吼,巨大的懊悔噬心。
今日竟錯過了陽獄!
錯過了親耳聆聽這驚世權謀誕生的瞬間!
若能親見趙天成是如何輕描淡寫地剖析李斯、設計出這三條毒辣又精妙的連環計,那該是何等震撼的場麵?
自己苦思不得其解的死結,在對方眼中竟如孩童遊戲般信手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