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趙天成話鋒陡然變得極其淒厲,如同出鞘的匕首!
“當他們被逼到絕境,當那層窗戶紙被徹底捅破——當土地被豪強奪走,當汗水換來的糧食被官府搜刮殆儘,當賣兒賣女也交不起賦稅,當天災人禍徹底斷絕了所有生路!當‘活下去’這個最低的、最卑微的要求都成了奢望時!”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狠狠刺入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他們的沉默,就會變成震天的怒吼!他們的卑微,就會變成滔天的怒火!他們的軟弱,就會變成摧枯拉朽的力量!他們會像陳勝吳廣、黃巾軍、黃巢、太平軍一樣,拿起鋤頭、木棍、菜刀!他們會像洪水一樣彙聚起來,衝垮堤壩!他們會像野火一樣蔓延開來,燒毀一切!”
“他們會砸爛所有騎在他們頭上的東西——官府、豪強、皇帝!他們會把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王侯將相,拖進泥潭,踩在腳下!他們會用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去爭取那一線渺茫的、活下去的機會!這就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就是掀桌子的力量!”
“這股力量,”趙天成的目光掃過扶蘇煞白的臉,掃過章邯驚恐的眼,仿佛穿透牆壁,掃向隔壁那幾位帝國最有權勢的人。
“不需要精良的武器,不需要高深的謀略。它隻需要一樣東西——數量!絕對的數量!當十個人活不下去,可能會餓死。當一百個人活不下去,可能會為盜。當一千個、一萬個、十萬個、幾十萬個、幾百萬人活不下去的時候,他們彙聚起來的力量,就足以將任何看起來堅不可摧的王朝,砸得粉碎!”
“無論是強大的秦,還是強盛的漢、唐、清!”
“你們大秦,”趙天成的語氣帶著最後一絲冰冷的嘲諷,“現在像什麼?像一口燒得通紅、滋滋冒煙、蓋子快要壓不住的大鐵鍋!”
“鍋底下,是驪山、阿房、長城、戍邊這幾把大火在燒!鍋裡麵,是失去土地的六國遺民、被賦稅徭役壓彎了腰的關中老秦人、被酷吏盤剝得家徒四壁的天下黔首!這些滾燙的水,已經沸騰到了頂點!”
“你們的‘皇帝之法’,就算真能推行,也隻是在鍋蓋上戳了個小小的針眼!能泄掉多少壓力?能延緩多久?鍋底的火不滅,鍋裡的水繼續燒,該炸,還是會炸!而且就在眼前!”
“你們問我為什麼求死?”趙天成重新靠回太師椅,臉上恢複了那種極致的疲憊與疏離,仿佛剛才那番驚雷般的剖析耗儘了他所有的力氣。
“因為我看得太清楚了。這桌子,遲早要掀。這口鍋,遲早要炸。這趟渾水,我不想蹚。那千億獎金,才是我該拿的‘工錢’。你們的大秦?隨它去吧。”
他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牢房內,死寂無聲。
扶蘇癱在椅子上,渾身冰冷,腦子裡反複轟鳴著“活不下去”、“掀桌子”、“洪水”、“野火”、“砸得粉碎”這些冰冷的字眼。
他自幼接受的教育是“民為邦本”,但從未理解到如此殘酷、如此暴烈、如此毀滅性的程度!
農民,那些他以為溫順如羔羊的農民,一旦絕望,竟是如此恐怖的力量?仁政?寬省?
在活不下去的絕境麵前,是多麼蒼白無力!
章邯麵如死灰,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心臟。
少府卿的職責讓他深知帝國財政的窘迫,賦稅征收的艱難。
他也知道各地倉廩廩的告急奏報,流民的傳言。
但從未將這些與“幾十萬人同時暴動”、“攻破都城”、“顛覆王朝”聯係起來!
趙天成的四個故事,像四把冰冷的鐵錘,把他過往的認知砸得粉碎。
他仿佛看到無數裹著黃巾、頭紮紅巾、拿著鋤頭的農民,如同潮水般湧向鹹陽!
帝國的甲兵,在絕對的數量和絕望的瘋狂麵前,能抵擋多久?
隔壁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