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隻知奉命督造,從未深想其於天下之重!此論……石破天驚!
嬴政眼神銳利如鷹,內心掀起滔天巨浪:鐵器!牛耕!標準化!書同文車同軌……此皆寡人著力推行之物!
朕橫掃六合,倚仗者,豈非正是此等‘器物’與‘本事’?
趙天成所言,竟是將寡人偉業之根基,赤裸裸道出!
李斯心神劇震:書同文車同軌……法家隻道此乃強化統治、令行禁止之術!
然在趙天成此‘器物史觀’下,此二事豈非是提升治理效率之‘大本事’?
其價值,遠超律法條文本身!
法家之學……是否本末倒置了?
“所以,這種史觀認為,”趙天成的聲音清晰而有力,如同最後一塊巨石投入心湖。
“王朝的興衰更替,表麵上是人鬥人,根子上,往往是因為舊的‘器物’和‘本事’不夠用了,跟不上人口的增長,或者被新的、更厲害的‘器物’和‘本事’給衝垮了。”
“比如,周朝搞分封,最初是因為管理不了那麼大地盤。後來鐵器牛耕普及,荒地開墾多了,人口暴增,諸侯實力大增,周天子那套分封製就罩不住了,禮崩樂壞是必然。你們秦國的軍功爵製、郡縣製,也是在鐵器普及、人口增長、需要更高效管理和戰爭的背景下搞出來的。”
他目光掃過震驚失語的扶蘇和章邯。
“現在你們搞‘皇帝之法’,想換口氣,說到底,也是因為你們那套戰時高效的舊法子,在治理這麼大一個相對和平帝國時,不夠用了!”
“‘器物史觀’看的就是這個根子上的變化。它覺得,真正決定曆史走向的,不是皇帝腦子裡想啥,也不是丞相寫了啥法條,而是田裡能打多少糧食,工匠能造出多好的東西,商人能把東西運多遠多快,這些東西加起來,才叫‘本事’。這個‘本事’大了,社會結構、權力分配,都得跟著變!”
“不變,就得亂!就得亡!”
死寂!
絕對的死寂!
扶蘇隻覺得天旋地轉,世界觀徹底崩塌又重組。
他自幼所學的“天命”、“道德”、“權謀”、“耕戰”,在趙天成這六種赤裸裸、冰冷冷的“史觀”麵前,被徹底解構。
君王將相的偉業,在“肚子”麵前輕如鴻毛;權謀征伐的壯闊,在“算盤”和“器物”麵前顯得短視而脆弱;而“國爭”的宏大敘事,其根基竟深深紮在“器物”和“本事”的土壤裡。
嬴政端坐於陰影中,內心再無一絲“荒謬”之感,隻有前所未有的清明與沉重:器物?本事?此念一生,如撥雲見日,卻又重若千鈞!
李斯麵色蒼白如紙,內心最後的法家堡壘在“器物史觀”的衝擊下搖搖欲墜。
法家之學,以人性本惡為基,以刑賞為器,以富國強兵為用。
然‘富國’之富源,‘強兵’之利器,竟皆源於田畝產出、百工巧技、商路流通?
法度,不過是規製、引導、利用此等‘本事’的工具?
若此論為真,則法家之學,非是治國之根本大道,實乃立於‘器物本事’根基之上的治國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