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看著跪在腳下的李斯，看著這位素以精明、甚至有些狡黠著稱的丞相，此刻爆發出的決絕與勇氣，他冰冷的臉龐上，終於露出一絲極淡、卻極其銳利的笑意。
“好！”嬴政隻吐出一個字，卻重若千鈞。
他伸手，將李斯扶起。“朕沒有看錯人。朕要的，就是你這般決心！從即日起，朕予你超越丞相之權，可調動一切資源，可先斬後奏！朕，便是你最強之後盾！但凡阻撓新法者，無論皇親國戚、功勳舊臣，皆以叛國論處，絕不姑息！”
“謝陛下！”李斯起身，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充盈全身，所有畏懼和猶豫已被徹底摒棄。
“坐。”嬴政指向旁邊的席案，“今日，便議定這徹底變革之方略。無需再有任何顧忌，但言爾所能想到之最徹底、最激進之策！”
君臣二人相對而坐，燈影搖曳，一場將決定大秦未來命運的密議，在這深宮之中展開。
李斯目光灼灼，思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銳度運轉：“陛下，既行徹底之變革，臣以為，當從根子上下手，首重律法環境之重塑！此乃一切之基！”
“其一，‘法無授權不可為’之原則，必須成為鐵律，刻入每一位官吏骨髓！臣建議，立即成立一個直屬於陛下、獨立於丞相府和廷尉府之外的‘監察司’，其成員由精通新法、鐵麵無私之中青年官員充任，賦予其極大權柄，巡回郡縣，不察刑獄，專察吏治！察其是否有超越律法授權之行為？是否有巧立名目、盤剝百姓之舉？是否有怠政懶政、阻礙新法推行之狀？察得實據，無需上報廷尉，有權就地革職、鎖拿問罪，甚至……於民憤極大者，可先斬後奏！此機構，便是懸在所有官吏頭頂的一把利劍，使其不敢越雷池半步！”
嬴政眼中精光一閃：“準！此監察司由你直接轄製，人選由你與蒙毅共同遴選，務求忠直敢為！朕予其生殺之權！”
“其二，‘法無禁止即可為’之原則，必須廣宣天下，深入民心！臣建議，立即組織博士宮學者，以最淺顯之文字，將新法之核心原則、尤其是黔首之權利，如依法納稅後不得加派、依法服役後不得強征、合法經營受保護等，編寫成《秦律要略》，頒布天下！各郡縣必須差遣官吏，於市集、鄉裡反複宣講，務必使陋巷野老，皆知其行為之邊界何在，其權利之保障何在！要讓百姓知道，隻要不觸犯明令禁止之律條，便可安心生產生活，官府不得肆意乾涉！此舉，是為鬆綁，是為釋放民力！”
“可。”嬴政點頭，“此事亦由你督辦。竹簡笨重，便多抄寫；縑帛昂貴，便用……待‘紙’成之後，更要大力刊印！務必使新法精神，入耳入心！”
“其三，吏治乃新政能否落地之關鍵！臣請陛下下旨，立即對天下郡守、縣令進行一輪秘密考評！非考其政績文書，而由監察司密探查其風評、其操守、其對新政之態度！凡屍位素餐、貪墨成性、或明顯抵觸新法者，無論其出身如何，功勳幾許，立即罷黜！空出之職位，優先擢升那些通曉新法、銳意進取之中下層官員，甚至可破格提拔部分出身低微卻才乾突出之吏員！必須儘快打造一支理解、支持並能嚴格執行新政的官吏隊伍！此乃當務之急！”
“可！”嬴政毫不猶豫，“此事亦由你主導，馮去疾輔助。朕隻要結果，不問過程。該罷黜的，絕不手軟；該擢升的，不論資曆。”
“其四，經濟環境之改善，刻不容緩！賦稅徭役，乃民怨焦點。臣知陛下有宏大工程，然當此變革之際，或需權衡緩急。臣懇請陛下，是否可暫緩阿房宮部分非核心殿宇之修建，抽調部分驪山刑徒，轉而投入關中水利修繕、馳道維護等更能直接惠及民生、促進生產之事？同時，請陛下明詔天下，重申賦稅定額，嚴厲禁止任何額外加派！並由治粟內史會同監察司，嚴查地方‘火耗’、‘羨餘’等盤剝手段，發現一例，嚴懲一例！必須讓百姓喘息，必須讓民間恢複生機！”
提到暫緩宮殿修建，李斯心中是忐忑的。
他知道這是陛下的心頭好。
然而，嬴政在沉默片刻後，竟緩緩點頭：“準。阿房宮事，可暫緩。人力物力，優先保障水利、馳道及北疆軍備。賦稅之事，依爾所奏，嚴加管控。朕要看到的，是倉廩實，而民知禮節！而非府庫虛耗於樓台，民力枯竭於徭役！”
李斯心中大石落地，更是振奮，繼續道：“其五，關於‘國家認同’之構建，臣以為當立即啟動！依趙先生之策，成立‘文宣署’，直屬丞相府。其首要任務，便是重新編纂史書，確立‘天下歸一’、‘終結戰亂’之敘事！淡化六國，強調分裂之害，突出大秦統一之功！編寫統一的教化文本，頌揚陛下止戈之功，宣揚新法帶來的秩序與公平，即使尚未完全實現，亦要先營造預期！”
“同時，文宣署需製作大量通俗易懂的歌謠、故事，通過官吏、學子、甚至優伶戲子之口，在民間廣泛傳播！內容便是趙先生所言：對比戰亂之苦與統一之安，強調‘秦人’身份，塑造‘華夏一體’之觀念！此事，需潛移默化，持之以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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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嬴政對此極為重視，“文宣署人選，務必挑選文筆犀利、深諳人心之士。所需用度，全力保障。朕要儘快看到成效。”
“其六，技術革新，乃強國之本，亦能惠及民生，增進認同！少府章邯已得趙先生諸多指點，於曲轅犁、水車、提純之法等，當傾儘全力，集中工匠，優先研製、試驗、推廣！尤其是能增產糧食、省卻人力之農具水利，一旦試驗成功，當以政令強行推廣至各郡縣，朝廷可給予適當補貼或借貸！要讓百姓切實感受到，新朝廷能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此乃收攏人心之利器！”
“善！此事由章邯全力負責，少府資源優先傾斜。朕要定期聽到進展。”嬴政對此極為讚同。
“其七，”李斯語氣愈發凝重，“此番變革，必然觸動巨大利益，阻力如山。舊貴族、地方豪強、乃至朝中頑固之臣，絕不會坐視。故，必須加強中央集權，尤其是對軍隊的絕對掌控。請陛下密令蒙恬、王賁等將領，務必穩住軍隊，確保京師及各地駐軍絕對忠誠於陛下，忠於新法！任何敢以武力抗拒新法推行者，必須以雷霆手段粉碎之！同時，監察司亦需密切關注各地動向，防患於未然。”
“朕已思及此。”嬴政目光冰冷，“軍權之事，朕親自掌控。蒙毅、王賁皆乃忠貞之士，京城衛戍、藍田大營，皆在掌握。各郡縣兵權，亦會逐步調整。凡有異動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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