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法家代表,李由對這種缺乏嚴謹體係、近乎“謠言”傳播的學派天然抱有反感,認為其與秦法追求的“壹教”、“壹言”背道而馳。
扶蘇也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對小說家並無太多惡感,但也從未重視過。
在他的認知裡,小說家確實如李由所說,是記錄些民間瑣事、奇聞異說的存在,最多是“觀風俗,知薄厚”的一點輔助參考,似乎遠遠談不上關係到國運的戰略高度。
蒙海更是一臉茫然,在他這個軍人看來,小說家?那是什麼?能打仗嗎?能生產糧食嗎?顯然不能。
“看吧看吧!”趙天成指著他們的表情,一副“我就知道會這樣”的樣子。
“就知道你們是這種反應!‘小道’、‘無用’、‘惑亂人心’…這就是你們,也是秦始皇對小說家的看法。膚淺!愚蠢!短視!你們根本不明白,‘敘事’、‘講故事’這件事,本身擁有多麼巨大而可怕的力量!你們更不明白,主動放棄對‘敘事權’的建設和掌控,對一個龐大帝國而言,是多麼致命的戰略自殘!”
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種怒其不爭的態度。
這讓三人更加錯愕,不明白為何趙天成為了對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說家”如此鄭重。
“不明白?好!那我就用你們能聽懂的話,掰開了揉碎了告訴你們,被秦始皇輕易廢除、視為敝履的‘小說家’,究竟應該是什麼,究竟能乾什麼!”
趙天成坐直了身體,眼神銳利如刀,開始了他的闡述。
“首先,糾正你們一個最大的錯誤認知!小說家,絕不僅僅是什麼‘記錄街談巷語’的瑣碎文人!那是孔子編訂《詩經》時提到的‘采詩官’功能的某種延續和民間化變體,但它的潛力和功能,遠遠超出了‘采風’!”
“它的核心功能之一,是收集和反映民間輿情!”趙天成的語氣斬釘截鐵。
“你們朝廷靠什麼了解民間真實想法?靠郡守縣令的奏報?那些奏報是過濾了多少遍,粉飾了多少太平的東西?靠黑冰台之類的密探?他們能接觸到多廣的範圍?能聽到多少真心話?”
李由神色微動。
作為官員,他深知下情上達之難,奏報中的水分和選擇性彙報是常態。
“而小說家呢?”趙天成繼續道,“他們混跡於市井鄉野,茶館酒肆,田間地頭。他們聽販夫走卒抱怨徭役太重,聽村婦老農嘀咕收成不好、官吏盤剝,聽遊俠閒漢傳播各種真假難辨的消息和謠言。這些內容,在你們看來是‘道聽途說’,是‘瑣碎妄言’,但這裡麵恰恰藏著最原始、最真實的民情民意!是百姓情緒最直接的表達。”
扶蘇的眼睛微微睜大。
他想起自己偶爾微服出巡時,確實能在市井間聽到許多在宮廷奏章中絕對看不到的議論。
“一個成熟的小說家群體,如果其功能得到正確引導和發揮,完全可以成為一個高效的、非正式的民間信息收集網絡。他們不需要像密探那樣刻意打探,而是在自然的交流中捕捉信息。朝廷完全可以通過某種方式,鼓勵或吸納小說家,將他們聽到的、看到的,進行整理和上報。當然了,這需要進行甄彆,這難道不比單純依靠官僚係統的自我彙報更能了解真實的民間生態嗎?”
“了解百姓對某項政策最真實的反應?了解地方官吏的執行是否走了樣?甚至提前察覺到可能醞釀的不滿和騷動?防患於未然,信息是第一位的!”
“而小說家,本可以是一個極其寶貴的信息源!始皇帝倒好,一刀切,把這扇能窺見民間真實情緒的窗戶給徹底封死了!蠢不蠢?”
李由陷入了沉思。
趙天成的這個角度,是他從未想過的。
將小說家視為一種非正式的情報來源?
這確實…有些道理。
雖然法家強調“壹教”,排斥異端信息,但如果能將其納入掌控,或許…他內心開始動搖。
“其二,小說家是文化傳承和民間記憶的載體!”趙天成又拋出一個觀點。
“你們‘書同文’,統一了文字,這很好。但你們‘焚書’,燒掉了六國史書和諸多百家典籍,試圖斬斷過去的記憶。以為這樣就能讓天下人隻記得大秦?大錯特錯!”
“記憶和文化的生命力極其頑強,它會在民間以口耳相傳、故事傳說、歌謠戲曲的方式繼續流傳!小說家,就是這些民間記憶的重要記錄者和傳播者之一。他們講述前朝的故事,傳唱地方的英雄,甚至保留著某些即將失傳的技藝和習俗的記錄。”
“這些東西,在你們看來或許是‘六國餘孽’的遺毒,需要清除。但從另一個角度看,這本身就是華夏文化的一部分!始皇帝統一天下,不僅是領土和政治的統一,更應該是文化的整合與融合。強行割裂曆史,隻會製造文化上的斷層和暗地裡的抵觸。而小說家,本可以在其中起到一個‘緩衝’和‘轉化’的作用。”
“比如,他們可以將六國傳說中的英雄人物,進行改編,將其納入一個更宏大的‘華夏’敘事框架內,強調其對抗外敵、或造福百姓的一麵,從而淡化其‘某國’的標簽,轉化為整個華夏文化共同的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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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他們將秦地的一些優良習俗、英雄故事,通過生動的方式傳播到六國故地,促進文化上的相互了解和融合。文化認同的建立,不能隻靠強製的‘書同文’,更需要潛移默化的故事和情感滲透!”
“小說家,天生就是乾這個的!結果呢?被當成垃圾掃掉了!這不是自廢武功是什麼?”
扶蘇聽得心神俱震!
文化整合!民間記憶!華夏敘事!
這些詞彙和概念強烈地衝擊著他。
他一直以來思考的“仁政”多在於減輕刑罰賦役,卻從未深入到“文化認同”構建的層麵。
趙天成指出了一條比單純法律強製更為深遠、也更為根本的道路。
而小說家,這個被他忽視的群體,竟然可能在其中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
他感到自己的思維被猛地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
李由的震驚則更為複雜。
作為法家,他本能地對“文化整合”、“民間記憶”這些柔性手段抱有疑慮,認為不如律法直接有效。
但趙天成所說的“緩衝”、“轉化”、“情感滲透”,又讓他隱隱覺得,這或許是律法強製之外的一種有效補充,甚至能解決一些律法無法解決的深層抵觸問題。
他開始認真思考,如果當初沒有徹底廢除小說家,而是…對其進行改造和利用…
趙天成不給他們太多消化時間,繼續拋出第三個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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