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內恢複了寂靜,隻有油燈燈芯偶爾爆裂的劈啪聲,和扶蘇依舊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他深深沉浸在趙天成所描繪的浩瀚文字圖景中,心神搖曳,仿佛透過那扇剛剛被強行推開的窗戶,窺見了一個遠比鹹陽宮、遠比七國故地更為遼闊、複雜、絢爛卻也充滿未知風險的世界。
各種文字係統的起源、演變、特性及其背後所代表的文明脈絡,如同無數流光溢彩的碎片,在他腦海中碰撞、交織,試圖拚湊出一幅他過去無法想象的宏大畫卷。
良久,扶蘇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眼神中的震撼逐漸被一種更深沉的思索所取代。
他抬起頭,目光再次投向那仿佛能洞悉一切奧秘的趙天成,一個源自方才那番宏論、卻又截然不同的疑問,自然而然地浮現心頭。
“先生……”扶蘇的聲音帶著探究欲。
“先生方才縱論天下文字,言其雖形態各異,源流有彆,然其本質,皆為溝通之工具,文明之載體。學生聞之,如醍醐灌頂灌頂,豁然開朗。”
他微微停頓,組織著語言,眉頭微蹙,仿佛在捕捉那稍縱即逝的靈感。
“然則,學生由此思之,既言溝通,則必涉及人與人、國與國、族與族之往來交互。既有交互,則必有取舍、進退、合作與紛爭。譬如先生所言,我大秦與匈奴,與西域諸國,乃至萬年前之唐宋與周邊……其相處之道,或戰或和,或盟或叛,看似紛繁複雜,變幻莫測。”
扶蘇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他看向趙天成,問出了那個縈繞在心的問題。
“這其間,是否亦存在某種……如文字演變般,雖表象萬千,卻內在有跡可循之規律?是否存在一種法門,能讓人窺破這互動之迷局,預判對方之抉擇,從而在紛爭對弈中尋得最優之解,乃至化乾戈為玉帛,求共存共榮之道?”
他越說,眼神越是明亮,仿佛抓住了某個關鍵。
“學生愚見,若溝通有文字之法則,那麼交互博弈,是否亦有其言語可依?而非全然依賴國力強弱、兵鋒利鈍或一時之謀略?若真有此道,則非獨國與國之間,乃至朝堂議政、市井交易、乃至百姓日常之相處,是否皆可適用?請先生……不吝賜教!”
扶蘇這個問題,問得極其自然。
它既是對趙天成方才“文字通史”講座的一種延伸和升華,又完美地嵌合了他作為帝國長公子所關心的現實問題,如何與匈奴、西域等國打交道,如何決策,更流露出一種尋求超越單純武力、探尋更深層規律的哲學思辨。
趙天成聽到這個問題,掀開眼皮,嘴角那抹慣有的戲謔笑意再次浮現,還帶著幾分“你小子是個哲學思維的人”的讚賞。
“喲嗬?蘇公子,舉一反三,腦子轉得挺快啊!從文字的‘形’,一下子跳到互動的‘勢’上去了?有意思!”
他慢悠悠地坐直了些,雖然姿勢依舊懶散,但眼神裡卻多了幾分認真。
“你這個問題,算是問到根子上了。沒錯,這人與人、國與國之間的往來進退,看著亂七八糟,你爭我奪,其實裡頭,還真有一套隱藏的‘算法’,或者說……‘博弈之道’。”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吊足了胃口。
才繼續說道:“這東西,不像文字那樣有具體的模樣,它是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規則’,玩的是策略、是預期、是心理。說白了,就是在一個局裡頭,你怎麼根據彆人的可能選擇,來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同時,彆人也在猜你怎麼選……就這麼互相算計,最後達到一個……嗯,暫時平衡或者某個結果。”
扶蘇聽得全神貫注,急忙追問:“博弈之道?先生可否詳述?此道……竟有如此神通,能預判抉擇?”
“預判談不上百分百,但能大大提高你贏麵或者避免最壞結果。”
趙天成嘿嘿一笑,“這東西,在我的家鄉,有人把它掰開揉碎了研究,甚至搞成了一門大學問,叫做——博弈論。”
“博弈……論?”扶蘇重複著這個陌生而奇特的詞彙,心跳莫名加速。
“對,博弈論。”趙天成肯定道,“它研究的核心,就是理性決策者,也就是會算計利弊的人在戰略互動情境下的決策規律,也就是說你的選擇會影響彆人,彆人的選擇也會影響你,以及這些決策最終會達到什麼樣的均衡狀態。”
牢房的空氣仿佛再次凝固,扶蘇屏息凝神,等待著趙天成揭開這名為“博弈論”的神秘麵紗。
“先生,這博弈論從何說起?其理甚為玄奧,可否以一例明之?”扶蘇急切地追問。
趙天成略一思索,便開口道:“好,就說個最簡單的,也是這博弈論裡最出名的一個局,叫囚徒困境。我給你編個大秦現成的例子,你一聽就懂。”
“假設廷尉府抓了兩個疑似六國餘孽的細作,分彆關押審訊。獄吏對他們各自說:你若招供,指認對方是主謀,而對方不招,那你算戴罪立功,立刻釋放,他算抗法,判梟首。若你倆都招了,那都算認罪,但念在坦白,各判黥麵戍邊。若你倆都不招,那證據不足,最多各打二十大板,關幾個月就放了。”
扶蘇點頭:“此乃審訊常用之策,意在分化瓦解。”
“對。”趙天成繼續道。
“現在,你替其中一個細作想想,他怎麼選?他不知道對方會怎麼選。”
扶蘇沉吟片刻,道:“若他不招,對方招了,則他死,對方活。風險極大。若他招了,對方不招,則他活,對方死。若都招,則同受苦役。若都不招,則同獲輕罰。”
“沒錯。”趙天成引導道,“現在,你替他選,招,還是不招?”
扶蘇蹙眉深思,半晌道:“從自身安危計……似乎招供更為穩妥。因為若對方招了,我招可免死;若對方不招,我招可求生。無論如何,招供似乎總能得到比不招稍好或至少不是最壞的結果。”
“對極!”趙天成拍了下大腿,“這就是關鍵!對於每一個隻關心自己利益的囚徒來說,無論對方如何選擇,自己選擇‘招供’,總是比‘不招’更有利。這就是個人的‘理性選擇’。”
扶蘇立刻反應過來:“然則,若二人都作此想,則二人必然皆選擇招供,結果是同被判戍邊!這遠差於二人都不招所能得到的輕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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