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比劃：“用結實的木料，做成一個個一尺來高的架子，像矮榻一樣，鋪滿整個糧倉地麵。架子上再鋪厚實的席子，或者竹篾編的墊子。糧食就堆在這些架子上。這樣，糧食和地麵隔開了，下麵有空隙，空氣能流通，防潮效果就好多了。”
“妙啊！”扶蘇擊掌讚歎，此法簡單易行，卻直擊要害！
“還有呢，”趙天成繼續道。
“糧堆不能堆得太實，要中間高，四周低，像個饅頭山。糧堆裡麵，可以間隔著插一些打通了竹節的粗竹子，或者用蘆葦捆紮成通風束，豎著插在糧堆裡，幫助透氣，散發熱氣和濕氣。這叫‘自然通風’。”
“若遇潮濕天氣，倉房不能老是關門閉戶，得在天氣晴好、乾燥的時候，打開窗戶透氣。所以糧倉的窗戶設計也有講究，要又高又小，並且裝上致密的竹簾或者麻布，既能防鳥防蟲，又能通風。”
說到這裡，趙天成頓了頓，看著扶蘇。
“以上這些，主要是防潮和防鼠。接下來，說說最麻煩的——防蟲。”
扶蘇精神一振，蟲害是最令人頭疼的，往往防不勝防。
“防蟲，首先還是清潔。”趙天成道。
“新糧入倉前，舊糧底子必須清理乾淨，倉房裡裡外外要徹底清掃，牆角旮旯都不能放過。掃完之後，可以用石灰水——就是生石灰化開沉澱後的清水，潑灑牆壁、地麵、木架，全麵消毒殺蟲。這石灰水堿性大，一般的蟲卵受不了。”
“其次，糧食本身入倉前，最好能曬得乾透。你們現在應該有‘颺扇’吧？就是那種揚穀子去秕糠的木鍁？利用風力把乾癟的、可能帶蟲卵的穀物吹走。”
“有的。”扶蘇點頭，“然，總有疏漏。”
“所以，第三，咱們可以用一些天然的‘驅蟲藥’。”趙天成露出一個有點狡黠的笑容，“這些東西，你們應該都有，隻是沒想到能用在這裡。”
“請先生明示！”
“比如，艾草。這玩意兒遍地都是，曬乾了，切成段，用布包成小包，或者就直接混在糧食堆的表層和四周，那氣味，很多蟲子不喜歡。”
“再比如，菖蒲。河邊水窪常見，也有類似效果。”
“還有，花椒！你們做飯用的香料。這東西的刺激性氣味，驅蟲效果一流！用紗布包點乾花椒，分散埋在糧堆裡，或者掛在倉房梁上。”
“另外，還有一種東西，可能你們不太用，但應該能找到——煙葉。嗯，就是一種葉子，曬乾了點著了能冒煙吸……咳咳，這個估計現在沒有。那就說另一種，螃蟹殼、蝦殼燒成灰，研成粉末，少量拌入糧食，或者撒在糧堆周圍，也能防蟲。”
趙天成一口氣說了好幾種天然驅蟲物，都是秦地或周邊可能找到的。
扶蘇聽得目眩神馳，艾草、菖蒲、花椒……這些尋常之物，竟有如此妙用？
他趕緊在心中默記，生怕漏掉一樣。
“先生，此等物事，竟有驅蟲之效？學生聞所未聞！”
“老祖宗……呃，反正經驗之談，好用。”趙天成含糊道。
“你們可以小範圍試試。把這些東西合理運用，再加上前麵說的防潮通風，糧倉裡的蟲子就能少一大半。”
“最後，就是管理了。”趙天成總結道。
“要定下嚴格的倉管製度。比如，定期檢查糧溫，用手伸進糧堆感覺，如果發現某處發熱，趕緊倒倉晾曬，那是黴變的前兆。定期翻動糧堆，防止底層結塊。記錄出入庫，先進倉的糧食先出，避免陳糧壓底。嚴防鼠患，養貓是個好辦法，或者設置一些機關捕鼠夾。”
他看向扶蘇，語氣帶著幾分戲謔。
“把這些法子結合起來，從倉址選擇、建築結構、儲糧方式到日常管理，形成一套完整的規程。我不敢說能百分百杜絕損耗，但讓你們現在的存糧損耗減少個五六成，甚至七八成，問題不大。”
減少五六成，甚至七八成的損耗！
扶蘇被這個數字震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那意味著同樣的收成，能多養活多少人口？
能多支撐多久的戰事？
能減輕多少百姓因為額外征收而帶來的痛苦？
這已不是改良，這幾乎是再造社稷之功！
他猛地從水中站起，帶起一片水花，也顧不得失儀，對著趙天成深深一揖，聲音因激動而哽咽。
“先生！學生……學生代天下黔首，謝先生賜此活命安國之策！此恩此德，重於泰山！”
趙天成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大禮弄得一愣，隨即擺擺手，重新縮回水裡，隻露出個腦袋，嘟囔道：
“行了行了，少來這套。法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再好的法子，也得靠人去嚴格執行。你們那官僚體係，哼，層層盤剝，陽奉陰違，好東西到了下麵，指不定給你搞成什麼鬼樣子。說不定啊，他們為了多貪點，反而更希望糧食快點壞掉呢……”
他習慣性地給扶蘇發熱的頭腦潑上一盆冷水，言辭犀利如刀，直指帝國肌體的痼疾。
扶蘇身體一僵，滿腔的熱忱如同被冰水澆透。
他知道，趙天成說的，是血淋淋的現實。
再好的技術，再完善的製度，若沒有清廉高效的執行者，終將是空中樓閣。
他沉默地坐回水中，之前的興奮漸漸被一種沉重的責任感取代。
不僅要學會這些技藝，更要思考如何確保它們能真正惠及於民，而非成為胥吏牟利的工具。
看著扶蘇陷入沉思，趙天成打了個哈欠，感覺熱水也涼得差不多了。
“好了，儲糧的法子大概就這些。至於工具改良嘛……”他揉了揉脖子，“剛才說的滑輪組、龍骨水車什麼的，你們先消化著。等搬了新‘牢房’，有空再聊彆的，比如……怎麼把麻纖維弄得更好，織出更結實的布；或者怎麼改進一下水磨，磨麵更省力……”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帶著一絲困意。
“反正啊，路要一步步走，飯要一口口吃。彆指望一口吃成個胖子。先把地基打牢，比什麼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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