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內一時間隻剩下兩種截然不同的呼吸聲。
趙天成已經打起呼嚕了。
而禽隼的呼吸卻粗重而急促,他的目光灼熱地掃過石室內的每一件物品——陶碗、水壺、木桌、石板地,甚至自己的雙手。
在他眼中,這個世界已然不同,每一處都似乎隱藏著那名為“空氣壓力”的無形之力,亟待他去驗證,去觸摸。
他猛地轉向一直沉默佇立的扶蘇,眼中的狂熱尚未褪去,語氣因急切而顯得有些生硬,甚至忘了斟酌敬語:“公子!小人……小人需些物件!”
扶蘇被他的突然發聲從紛亂的思緒中驚醒,抬眼望去,隻見禽隼臉上混雜著一種近乎痛苦的求知欲和難以抑製的興奮。
他迅速收斂了自己方才那點關於自身知識結構的失落感,恢複了平和的姿態,溫言道:“禽隼先生需要何物?但說無妨。”
“皮囊!要韌實的牛皮囊,最好有不同大小!”
禽隼迫不及待地開口,雙手比劃著。
“還有竹管,各種粗細的竹管,要能嚴密套接的!陶甕,底部可鑽孔的薄壁陶甕!清水、木塞、繩索、油脂……對了,還需一些精巧的銅製構件,小人可畫圖樣!”
他一口氣報出一連串名目,皆是工匠常用之物,但在此刻由他口中說出,卻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急切目的。
扶蘇靜靜聽著,心中已然明了。
禽隼這是要將趙先生那番關於“空氣壓力”的驚世之言,立刻付諸實踐。
他看得出,此刻任何勸阻或延遲,對這沉浸在頓悟狂喜中的匠人而言都是殘忍的。
而且,這本身亦是父皇與李斯安排禽隼來此的初衷——學習,並嘗試將那“聖人”之學轉化為實實在在的“器”。
“先生所需,皆為常物,不難置辦。”
扶蘇頷首,語氣沉穩,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然此處乃宮禁秘獄,出入皆有嚴規。先生稍待,吾這便去安排,儘快將所需之物送來。”
禽隼聞言,臉上瞬間閃過一抹失望。
他恨不得立刻就能拿到那些東西,馬上開始敲敲打打,驗證心中如潮水般湧起的無數設想。等待?
哪怕一刻鐘都覺得漫長!
他目光急切地掃過那扇厚重的鐵門,一個更為大膽,甚至有些逾越的念頭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
他向前踏了一小步,壓低了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懇求:“公子!此地……此地雖好,然諸多工具不便,施展不開。小人……小人可否……可否暫離此處,往匠作營一趟?那裡物料齊全,工具應手!小人隻需半日……不,兩個時辰!定能取回所需,並初步驗證先生所言!”
說完這話,禽隼自己心頭也是一跳。
他知道這要求極為唐突。
自己是奉密令來此“學習”的,本質仍是受控之人,豈能隨意提出離開這看管森嚴的秘獄?
他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扶蘇,等待著回應,手心因用力而微微汗濕。
扶蘇看著禽隼那因極度渴望而幾乎有些失態的神情,心中飛快權衡。
禽隼的要求確實不合規矩。
但這“不合規矩”背後,是對方難以抑製的實踐衝動,是對趙先生學問最直接、最熱烈的回應。若強行將他按在此處等待,反而可能挫傷其銳氣。
況且,父皇與李斯要的,是成果,是那些能增強國力的“奇技”能否實現。
過程如何,或許並非不可變通。
更重要的是,扶蘇內心深處,也對那“空氣壓力”之說充滿了好奇與一絲未能立刻理解的介懷。
他亦想看看,禽隼能否真的用那些尋常物件,展現出不可思議的現象,印證趙先生那看似荒誕的言論。
這驗證本身,其價值或許遠超區區規矩。
片刻沉默後,扶蘇眼中閃過一絲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