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飼料搭配！”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光吃草，就像人光吃野菜，力氣不夠，長得自然慢。比如豬，那是什麼都吃的，光給草不行，得加點磨麥子剩下的皮、釀酒剩下的糟之類的東西，有條件的喂點泔水——但泔水必須煮開，不然容易生病。牛馬等大牲口，除了草，也可以適當加些豆料、鹽，甚至把骨頭磨成粉混在飼料裡，能讓骨頭更結實。這叫讓它們吃得雜一點，好一點。”
扶蘇聽得入神，這些想法雖然瑣碎，但細想之下極有道理。
“先生，何為‘出欄快’？”他又捕捉到一個陌生詞彙。
“哦，‘出欄’就是指牲口養到可以宰殺或者賣掉的重量和標準。‘出欄快’就是縮短喂養的時間，讓它快點長成。比如彆人家養一頭豬要一年，你用我的方法，可能八九個月就養成了，這就叫出欄快，省時省料。”
“原來如此！”扶蘇恍然，這“出欄”一詞，倒是形象。
“第三，疫病防治！”趙天成伸出第三根手指，“發現有生病的牲口，要趕緊隔離開，單獨圈養，彆讓健康的跟它待在一起，容易傳染。平時可以在牲口圈周圍撒點生石灰，這東西遇水會發熱，能殺滅一些病氣。定期檢查牲口有沒有消瘦、毛色差，可能肚子裡有蟲，發現了得想辦法驅蟲——有些草藥好像有用，你們可以研究研究。”
他頓了頓，想起一個重要概念。
“對了，還有對公畜的處理！尤其是公豬，還有那些不留作配種用的公牛、公羊，在它們小時候進行‘去勢’——就是把那繁衍後代的器官去掉，你們懂的吧？”
扶蘇臉色微紅，點了點頭，這閹割之術，自古有之，多用於刑罰或製造宦官，亦用於部分牲口。
“這樣做之後，牲口的性情會更溫順，不容易打架鬥毆，而且肉質會更肥美，沒有膻臊味，長得也更快！專門為了長肉而進行的‘去勢’，是提高肉類產量和品質的關鍵！”趙天成強調。
扶蘇聽得心神激蕩，如癡如醉。
圈舍衛生、飼料搭配、疫病防治、專門育肥的去勢……這一套組合拳下來，完全顛覆了他對畜牧養殖的認知！
如果真能照此施行，大秦的牲畜數量和質量，恐怕能得到極大的提升！
肉食將不再僅僅是貴族和軍隊的專享！
“還有啊，”趙天成似乎打開了話匣子，收不住了，“養豬可以圈養和放養結合，弄個泥潭讓豬打滾，它們喜歡，還能降溫防蟲。養雞可以搭些木架，讓它們棲息，減少地麵潮濕帶來的疾病。母畜懷崽和下崽前後，要特彆照顧，保證吃得好……”
他一連又說了許多細節，扶蘇隻覺得信息如同潮水般湧來，應接不暇，隻能拚命記憶，恨不得立刻就有刀筆竹簡，將這些聞所未聞的“天書”全部記錄下來。
每一個陌生的詞彙，如“炒”、“過濾”、“出欄”，背後都仿佛連接著一個全新的、更高效的世界。
石室內一時間隻剩下趙天成侃侃而談的聲音和扶蘇粗重的呼吸聲。
水汽依舊氤氳，但扶蘇感覺，這小小的秘獄，此刻仿佛變成了一個蘊藏著無窮智慧、足以改變帝國命運的寶庫。而眼前這位慵懶散漫、一心求死的趙先生，就是這寶庫唯一的鑰匙。
他看著再次癱回水中，打著哈欠，仿佛剛才那番長達萬言、涉及飲食、衛生、畜牧的驚世言論隻是隨口閒談的趙天成，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扶蘇怔怔地看著重新癱回熱水裡，仿佛剛才那番石破天驚的言論隻是午後閒談般輕鬆的趙天成。
房間內一時間陷入了奇異的寂靜，隻有浴桶中水波微微蕩漾的輕響，以及他自己那尚未平複的、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胸腔裡仿佛有驚濤在拍岸，腦海中萬千思緒紛至遝來，最終彙聚成一種近乎眩暈的震撼與明悟。他張了張嘴，感覺喉嚨有些乾澀，幾次嘗試，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鄭重與敬佩。
“先生……”扶蘇緩緩開口，他甚至不自覺地微微直起了身體，儘管仍在浴桶之中，卻做出了一種近乎揖手的姿態，“先生今夜所言，字字珠璣，句句玄機，於扶蘇而言，真真是……振聾發聵，茅塞頓開！”
他的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那氤氳的水汽，將趙天成的形象牢牢刻印在心中。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激蕩的心緒，逐條梳理著方才聽到的驚世之論。
“先生指出芋頭、菱角乃至地耳之妙用，非是讓學生知其可食，而是讓學生明白，天地生養萬物，各有其用，非是物無用，實乃人無知！以往隻盯著那幾樣主糧，卻對身邊觸手可及之寶山視而不見，空讓百姓困頓於饑饉，此乃為政者之失察，更是讀書人之恥辱！”
“先生詳解河蚌、田螺乃至……蠶蛹之處理烹製之法，”說到蠶蛹，扶蘇嘴角還是微微抽搐了一下，但眼神卻愈發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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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讓學生領悟到，‘因材施教’、‘化腐朽為神奇’之理，竟亦可應用於庖廚之間！世間無絕對之‘穢物’，唯有不當之方法。此法若推廣，不知能讓多少瀕臨餓殍之民，於河溝田埂間覓得一線生機！此非小術，實乃活人無數之大德！”
他的語氣愈發激昂，帶著一種發現新大陸般的興奮。
“還有那‘炒’法！學生愚鈍，此前竟從未想過，烹飪之道，除了炙、炮、煎、熬，竟還有如此迅捷猛烈、能極大激發食材本味與香氣之法門！此法定能開飲食之一代新風！而那木炭過濾清水之技，看似簡單，卻直指軍中民間飲水致病之痼疾，若能普及，無異於祛除一害，保全萬千勞力！此等巧思，堪稱普惠眾生！”
說到畜牧業，扶蘇更是感慨萬千。
“先生所言之圈舍衛生、飼料搭配、疫病防治、專為育肥之去勢……學生以往隻知畜力關乎農耕、肉食關乎國力，卻從未想過，這養殖之事，竟也能如治國用兵一般，講究天時、地利、乃至‘畜和’！若能依先生之法，使我大秦牛羊肥壯，豬雞繁盛，則民間肉食可期，國力必將大增！這……這絕非尋常老農所能悟，實乃經世濟民之大學問！”
他將心中澎湃的情感傾瀉而出，目光緊緊鎖定在趙天成那看似漫不經心的臉上。
“先生，您可知您隨口道出的這些‘小技巧’、‘土法子’，對於眼下之大秦，意味著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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