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誌明那通冷硬的電話,像一道清晰的界限,暫時阻隔了葉雅明麵上的試探。
那束不合時宜的玫瑰之後,書社沒有再收到任何來自她的“問候”或“合作邀約”。
表麵的風浪似乎平息了,但水麵下的暗湧,卻更真實地衝刷著每個人的心岸。
蘭鳳依舊沉默。
她照常來書社,處理活動策劃,與讀者交流,但那份曾經自然流露的熱情和笑容,仿佛被一層薄冰覆蓋。
她不再與何誌明有任何工作之外的交流,偶爾必要的對話,也簡短、客氣,帶著刻意的距離。
她的目光常常會不經意地飄向窗外,或者落在某個書架角落,失神片刻,那裡仿佛還殘留著那束紅玫瑰刺目的顏色和帶來的羞辱感。
何誌明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痛在心裡。
他知道,語言在此時是蒼白無力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比以前更加沉默地、更加拚命地守護著這個地方,用行動去證明自己的決心。
他幾乎以書社為家。
每天最早一個來,最晚一個走。
所有粗重繁瑣的工作,他都搶著乾。
深夜,他常常獨自一人留在書社,不是加班處理公務,就是一遍遍擦拭書架,整理書籍,或者隻是坐在那個靠窗的位置,看著窗外寂靜的街道,眼神裡是複雜的思緒和不容動搖的堅定。
他仿佛在用這種近乎自虐的堅守,向蘭鳳,也向自己宣誓——
這裡,是他的城池,他絕不會再讓任何外來的風雨侵襲。
林少蓮將兩人的狀態都看在眼裡。
她沒有過多勸解蘭鳳,隻是默默分擔了更多蘭鳳手頭的工作,讓她能有更多空間獨自消化情緒。
對於何誌明,她偶爾會在他深夜留守時,留下一份溫熱的宵夜,或者一句簡單的“彆太累”。
這種無聲的支持,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
一天深夜,何誌明在核對完最後一筆進貨單後,疲憊地靠在椅背上。
手機屏幕亮起,是林少蓮發來的消息,隻有一句話:“監控看到你還在。蘭鳳今天……看起來比前幾天更累。”
何誌明心頭一緊。
他點開書社的內部監控係統,為了安全安裝的,平時很少看,回放著白天的片段。
他看到蘭鳳在給一群孩子講故事時,努力擠出笑容,卻在孩子們不注意時,眼神瞬間黯淡下去;
看到她中午隻草草吃了幾口三明治,就對著電腦屏幕發呆;
看到她在打烊前,獨自站在那盆被她扔過玫瑰的垃圾桶旁,站了很久,背影單薄而落寞。
那些畫麵像一根根細針,密密麻麻地紮在他的心上。
他關掉監控,巨大的無力感和自責幾乎要將他淹沒。
他意識到,自己所謂的“守護”和“證明”,如果無法觸及蘭鳳內心的痛苦,那麼一切都是隔靴搔癢。
第二天,何誌明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沒有再試圖用語言去解釋或保證,而是開始做一些更細微的事情。
他記得蘭鳳喜歡某個牌子的花果茶,便悄悄采購了一批,替換了之前快喝完的普通茶包;
他在蘭鳳常坐的辦公桌角落,放了一盆小巧可愛的、散發著寧靜香氣的薄荷草;
他發現蘭鳳最近因為休息不好,眼睛常常酸澀,便托人從國外帶回了口碑很好的緩解視疲勞的眼藥水,匿名放在了她的抽屜裡。
這些小事,他做得悄無聲息,沒有任何署名或提示。
起初,蘭鳳並未在意,隻當是林少蓮添置的。
直到有一天,她偶然聽到一位兼職的學生問何誌明:“明哥,你上次推薦的那個眼藥水真好用,在哪裡買的?”
何誌明含糊地應了一聲,迅速轉移了話題。
蘭鳳愣住了。她回到座位,看著那瓶眼藥水,又看了看桌上那盆長勢喜人的薄荷,再聯想到最近悄然變化的茶飲……
一瞬間,她什麼都明白了。
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
有惱怒,覺得他何必如此小心翼翼;
有心酸,為那些無法輕易抹去的過去;
但更多的,是一種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細微的動容。
他不再隻是空洞地喊口號,而是在用這種笨拙而沉默的方式,試圖彌補,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她依舊沒有和他說話,但在一次例行的三人會議上,當何誌明提出一個關於優化會員係統的方案時。
她沒有像前幾天那樣直接否定或沉默,而是淡淡地補充了一句:“細節上還需要再推敲一下,比如……”
雖然隻是極其微小的轉變,卻讓何誌明和林少蓮都敏銳地捕捉到了。
林少蓮在心裡輕輕鬆了口氣,而何誌明,則像是黑暗中行走已久的人,終於看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曙光,他用力點了點頭,眼神裡重新燃起了希望。
信任的破碎在一瞬間,而重建,卻需要無數個細微、真誠的行動,如同水滴石穿,漫長而艱辛。
這天打烊後,何誌明依舊留在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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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鳳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經過他身邊時,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何誌明正低頭專注地修複一本被讀者不小心撕損的舊書,動作輕柔而仔細。
蘭鳳看著他那在燈光下顯得格外認真的側影,和他手邊那本正在被小心嗬護的、承載著故事的書,心中某塊堅硬的角落,似乎被悄然觸動。
她沒有停留,徑直走出了書社。
何誌明抬起頭,看著被她輕輕帶上的門,許久,才緩緩低下頭,繼續手中的修複工作,嘴角,卻泛起了一絲許久未見的、帶著苦澀與希望的弧度。
風波未平,但修複的種子,已經在沉默的土壤裡,悄然埋下。
前路依然漫長,但至少,他們都沒有放棄。
青禾書社的燈光,依舊在每個夜晚亮起,不僅照亮著書本,也見證著這場無聲的、關於救贖與原諒的漫長跋涉。
夜色漸深,窗外的雨聲不知何時變得綿密起來,淅淅瀝瀝地敲打著書社的玻璃窗,將室內的燈光氤氳成一團溫暖而孤寂的光暈。
何誌明終於修複好了那本舊書,他用軟布輕輕拂去封麵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將它小心地放回原處。
做完這一切,他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如同過去許多個夜晚一樣,坐回那個靠窗的老位置,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模糊的街景上,思緒卻飄向了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