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的風越來越冷,穿透車窗,也穿透了兩人單薄的衣衫。
車內死寂的沉默比任何爭吵都更令人窒息。
何誌明依舊維持著雙手捂臉的姿勢,仿佛隻要不麵對,這殘酷的現實就會消失。
但肩背無法抑製的顫抖,泄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與絕望。
蘭鳳沒有再看他。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河麵上,那流動的黑暗,像極了她此刻的心境。
淚水早已被風吹乾,在臉上留下緊繃的痕跡。
最初的震驚、被背叛的劇痛、以及那令人心碎的比較他們艱難求子與那個已然存在的孩子)過後,一種極致的疲憊和清醒,如同冰冷的河水,漫過她的四肢百骸。
不知道過了多久,何誌明終於放下手,露出一張慘白而狼狽的臉。
他轉過頭,看向蘭鳳,眼睛紅腫,聲音破碎不堪:
“蘭鳳……對不起……我知道這三個字最無用……但我……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我不想失去你,失去我們現在的一切……”
他的話語混亂,充滿了恐懼。
他怕的不是葉雅,不是那個孩子,而是失去蘭鳳,失去他們共同構建的這個讓他得以重生、得以安寧的世界。
蘭鳳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看向他。
她的眼神裡沒有了之前的悲哀與憐憫,隻剩下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
“誌明,”她開口,聲音因長時間的沉默而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我們離婚吧。”
這五個字,像五顆冰冷的子彈,射穿了何誌明最後的希望。
他猛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不是衝動,也不是威脅。”
蘭鳳繼續說著,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我隻是……看不到繼續下去的路了。”
她抬起手,輕輕按在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上,那裡承載著他們近期的全部希望與努力,此刻卻顯得如此諷刺。
“每次去醫院,打針、抽血、監測卵泡,我心裡都懷著一個小小的、卑微的期望。可現在,這個期望被玷汙了。隻要想到那個孩子的存在,我們的每一次努力,未來可能擁有的每一個瞬間,都會讓我想起你的欺騙和隱瞞——即使這隱瞞可能並非你主動意願,但結果是注定的。”
她的聲音終於帶上了一絲哽咽,但她強行壓了下去。
“我沒辦法……沒辦法在這樣一個巨大的陰影下,去孕育一個生命,去經營一個家庭。那對我,對那個可能到來的孩子,都不公平。”
“我們可以解決!蘭鳳!”
何誌明急切地抓住她的肩膀,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我會處理!我會去找葉雅,和她談條件,給她錢,讓她帶著孩子永遠消失!我不會讓她再出現在我們麵前!我保證!”
他的保證,在此時聽起來如此蒼白無力。
用錢買斷血緣?讓一個母親和孩子“永遠消失”?這本身就是不現實且冷酷的。
蘭鳳輕輕掙脫了他的手,搖了搖頭,眼神裡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
“讓她消失?誌明,那是你的孩子,血脈相連。今天你可以用錢讓她‘消失’,明天呢?十年後呢?當那個孩子長大,找上門來,你怎麼辦?我們怎麼辦?這是一顆定時炸彈,永遠埋在那裡,拆除不了的。”
她看得太透徹,透徹得讓何誌明感到絕望。
“那我們……我們就不管它!就當什麼都不存在!我們過我們自己的日子!”
何誌明幾乎是在嘶吼,情緒瀕臨崩潰。
“我做不到。”
蘭鳳的聲音很輕,卻斬釘截鐵。
“我不是你。我沒辦法對一條活生生的小生命視而不見,沒辦法在明知你有一個流落在外的孩子的情況下,還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我們的‘幸福’。那樣得來的幸福,是偷來的,是建立在另一個孩子的痛苦之上的,我承受不起。”
她推開車門,冰冷的夜風瞬間灌入。
她站在車外,背對著他,單薄的身影在夜色中顯得異常決絕。
“今晚我回我爸那裡住。我們都冷靜一下。”
她沒有回頭,聲音隨風傳來,帶著最後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誌明,放手吧。為我們彼此,保留最後一點體麵。”
說完,她沿著河堤,一步一步,朝著有燈光的方向走去,再也沒有回頭。
何誌明僵在駕駛座上,眼睜睜看著她的身影融入夜色,消失在視線儘頭。
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盤上,汽車發出刺耳的鳴笛聲,在寂靜的河邊顯得格外突兀和淒涼。
他伏在方向盤上,像一頭受傷的野獸,發出壓抑的、絕望的嗚咽。
他失去了她。
在他以為終於抓住幸福,在他以為過去已被徹底埋葬的時候,命運給了他最沉重的一擊。
那個他試圖遺忘的過去,以一種最鮮活、最無法抗拒的方式,卷土重來,輕易地摧毀了他苦心經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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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禾書社的燈光,家的溫暖,蘭鳳帶著信任的笑容……
這一切,都在這個夜晚,隨著那輛遠去的車影,變得遙不可及。
潘多拉的魔盒已經打開,災難與痛苦彌漫開來,而盒子底部那份名為“希望”的禮物,在此刻,黯淡無光。
河堤上的冷風仿佛能吹進骨縫裡。
蘭鳳沒有叫車,隻是沿著路燈昏黃的光暈,一步一步地走著。
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發出空洞的回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
臉上早已一片冰涼,分不清是夜露還是淚水。
她沒有去擦,任由它們肆意流淌。
在何誌明麵前強撐的冷靜和決絕,在此刻獨處時,徹底土崩瓦解。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那個裝著出生證明的信封,像一塊寒冰,貼在她隨身的小包上,散發著刺骨的冷意。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雙腿酸軟,才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
四周寂靜無人,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她拿出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映出她蒼白狼狽的臉。
指尖在通訊錄上徘徊,最終,撥通了那個最熟悉的號碼。
“爸……”電話接通的那一刻,隻喊出一個字,所有的堅強瞬間潰不成軍,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電話那頭的趙叔,聽到女兒從未有過的、帶著絕望的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