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被p上金線的陶罐照片,像一個無聲的宣言,在蘭鳳靜謐的社交圈裡沒有激起太多水花,卻在她與宇輝之間,建立了一座極細極微的橋。
宇輝的那個讚,是橋那頭傳來的、確認的信號。
自那之後,一種新的默契在兩人之間悄然形成。
蘭鳳沒有刪除宇輝那個小號的關注,偶爾會在看到他有價值的設計分享或空間美學案例時,也回以一個讚。
宇輝則依舊保持著恰到好處的頻率,分享的內容開始更偏向於藝術與工藝的結合,有時是一張古老織物修複的細節圖,有時是一段關於光線如何塑造空間情緒的短片,總是能與蘭鳳當下的探索隱隱呼應。
他沒有再提參觀工作室,也沒有再送任何禮物。
他的存在,更像是一個誌趣相投的、遠方的筆友,通過這方小小的數字窗口,進行著無聲的、高質量的交流。
打破這種純數字互動的,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
夏末的雷陣雨來得又急又猛,藝術區的電路不堪負荷,驟然跳閘。
蘭鳳的工作室瞬間陷入一片黑暗,隻有窗外慘白的閃電不時撕裂夜幕,映出室內器物模糊的輪廓。
雨點瘋狂地敲打著玻璃窗,風聲嗚咽。
蘭鳳並不怕黑,但在這完全與外界隔絕的寂靜與黑暗裡,離婚後那些被刻意壓抑的、關於孤獨和無助的情緒,似乎被放大了。
她抱著膝蓋坐在工作台前的椅子上,聽著狂暴的雨聲,感到一陣冰冷的寒意從腳底蔓延上來。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宇輝發來的信息,很簡單:
“藝術區這邊停電了,你那邊還好嗎?”
這條信息來得如此及時,仿佛他一直在關注著這邊。
蘭鳳看著那行字,心中莫名地安定了一絲。她回複:
“停電了,我沒事。”
信息剛發出去,手機竟響了起來,是宇輝的直接來電。
蘭鳳猶豫了一下,按下了接聽鍵。
“喂?”他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混合著電話那端隱約的雨聲,顯得格外清晰而沉穩。
“嗯。”
“嚇到了嗎?”他問,語氣裡是純粹的關心,不帶任何試探。
“沒有。”蘭鳳否認,但聲音裡細微的緊繃或許泄露了什麼。
“我就在附近。”
宇輝忽然說,“剛才在客戶這裡談事,看到這邊一片黑。如果你不介意,我車上有強光手電和充電寶,可以給你送過去。或者,如果你覺得不方便,我就在電話裡陪你聊會兒,等電來。”
他的提議周到而體貼,給出了兩個選擇,將決定權完全交到她手裡。
沒有冒然前來,也沒有置之不理。
窗外的雨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黑暗和孤獨感像潮水般湧來。
蘭鳳沉默了幾秒,聽著電話那端他平穩的呼吸聲,一種渴望陪伴的脆弱戰勝了慣有的警惕。
“那……麻煩你了。”她輕聲說。
“好,等我二十分鐘。”
宇輝的聲音裡聽不出太多情緒,隻有乾脆利落的應答。
不到二十分鐘,工作室外傳來了汽車引擎聲和關車門的聲音。
緊接著,一道穩定而明亮的光束穿透雨幕,由遠及近。
宇輝撐著傘,手裡拿著一個大型強光手電,另一隻手提著個小巧的應急燈和充電寶,走到了工作室門口。
他沒有貿然推門,而是禮貌地敲了敲玻璃門。
蘭鳳起身,借著應急燈的光走過去開了門。
宇輝站在門口,頭發和肩膀有些濕漉,鏡片上沾著水珠。
他將手裡的應急燈和充電寶遞給她:“這個你先用著。手電我留著,如果需要,我可以幫你檢查一下電箱,看看是不是跳閘了。”
他的樣子有些狼狽,卻絲毫不顯局促,眼神清澈,動作自然,仿佛這隻是朋友間最尋常不過的互助。
“不用檢查電箱了,應該是片區停電。”
蘭鳳接過東西,側身讓開,“進來坐吧,雨這麼大。”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邀請他進入她的私人領域。
宇輝頓了頓,沒有推辭,收了傘,跟在蘭鳳身後走了進來。
他沒有四處打量,隻是借著應急燈柔和的光線,找了個靠近門口的凳子坐下,將強光手電放在腳邊。
應急燈的光圈不大,在黑暗中營造出一小片溫暖的光明區域。
兩人坐在光暈裡,聽著窗外持續的雨聲,一時無言。
氣氛有些微妙,卻並不尷尬。
“謝謝。”蘭鳳再次道謝,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有些輕。
“舉手之勞。”
宇輝推了推眼鏡,目光落在她臉上,又很快移開,看向窗外。
“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嗯。”
又是一陣沉默。
“你之前說的金繼,”蘭鳳忽然主動提起了話題,或許是為了打破這沉默,或許是真的想聊,
“我看了你發的資料,很有意思。”
宇輝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他轉過頭,看向她:“覺得有啟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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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蘭鳳點點頭,目光也投向黑暗中那個角落裡的裂痕陶罐。
“以前總覺得裂了就是壞了,失敗了。現在想想,或許可以換個角度看。”
“物是如此,人亦然。”宇輝的聲音很輕,卻像羽毛一樣,輕輕拂過蘭鳳的心尖。
他沒有看她,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但這句話,在此情此景下,帶著無法忽視的溫柔與理解。
蘭鳳的心微微一動,沒有接話。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但這次的沉默,不再是無話可說,而是一種共享著某種領悟的、安寧的靜默。
應急燈的光溫暖地籠罩著他們,窗外的雨聲成了最好的背景音。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被暴雨和黑暗包裹的空間裡,蘭鳳感到了一種久違的、奇異的安心。
身邊這個沉默的男人,沒有試圖安慰她,沒有刻意找話題,隻是安靜地陪著她,在她需要的時候,送來一束光。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雨勢漸漸小了,遠處的天際隱約透出一點微光。
藝術區的路燈“啪”地一聲,陸續亮了起來,電來了。
光明驅散了黑暗,也仿佛驅散了剛才那短暫而生動的、存在於小小光圈裡的親密感。
宇輝站起身,拿起地上的強光手電:“來電了,我就先走了。”
蘭鳳也站起身,看著他:“今天,真的謝謝你。”
“不客氣。”
宇輝笑了笑,笑容在燈光下顯得溫和而乾淨。
“下次如果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可以找我。”
他說完,對她點了點頭,便轉身撐開傘,再次走入漸漸停歇的雨幕中,沒有回頭。
蘭鳳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車燈亮起,駛離,直到消失在道路儘頭。
她低頭看了看手中那個還有餘溫的充電寶,又回頭看了看工作室裡明亮的燈光,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麵,似乎又融化了一小塊。
宇輝沒有乘勝追擊,他依舊守在那個安全距離之外。
但今晚,他用自己的方式,成功地在她堅固的心房上,敲開了一道細微的裂縫。
並且,讓她親自體驗到了,裂縫之外,或許並非隻有寒冷與風雨。
那扇門,依然沒有完全打開,但門內的人,已經不再堅定地抵著門栓,而是開始透過門縫,悄悄打量門外那個執著而溫柔的守護者。
雨夜送光之後,蘭鳳與宇輝之間那層看不見的膜,似乎又薄了幾分。
他們依然沒有頻繁的聯係,但互動的方式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蘭鳳偶爾會在看到某個有趣的展覽信息或藝術評論時,直接分享給宇輝那個工作用的號碼,附上一兩句簡短的看法。
宇輝的回複也總是及時而專業,有時會補充一些相關的背景知識,或提出一個引導性的問題,讓交流能自然地延續一小段。
這種交流是安全的,圍繞著共同興趣,不涉足私人情感領域,卻無形中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一次,蘭鳳在嘗試製作一組以“痕跡”為主題的陶藝時,遇到了瓶頸。
她想要表達時間流逝、記憶疊加的層疊感,但在泥坯的處理和釉色的選擇上總是不得要領,做出來的東西要麼過於刻意,要麼流於平淡。
她對著幾件不滿意的半成品,眉頭緊鎖。
鬼使神差地,她拍了幾張照片,發給了宇輝,隻附了一句話:“想表達‘痕跡’,總覺得差了點意思。”
信息發出去後,她才覺得有些唐突。
這已經超出了普通的信息分享,更像是一種專業的求助,而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還沒到這一步。
宇輝沒有立刻回複。
蘭鳳有些懊惱自己的衝動,正想找個借口撤回,他的電話卻直接打了過來。
“看到照片了。”
宇輝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背景很安靜。
“你遇到的問題,可能不是在技法上,而是在對‘痕跡’這個概念的理解上。”
他沒有客套,直接切入主題:“痕跡不一定是破損或疊加。它可以是一種‘弱存在’,比如光線在不同時間投射在物體上留下的微妙差異;也可以是‘被覆蓋’,比如古牆上層層剝落的海報,最新的覆蓋著舊的,但舊的痕跡依然隱約可見。”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你可以試試,不要想著去‘做’出痕跡,而是去‘記錄’痕跡。比如,用不同濕度的泥土疊加,利用它們收縮率的不同,在燒製後自然形成裂痕或起伏;或者,嘗試一些特殊的釉料,讓它們在窯變中產生不可控的、獨一無二的流痕。”
他的思路清晰而新穎,瞬間打開了蘭鳳的思維局限。
她握著手機,專注地聽著,偶爾提出一兩個問題。
宇輝都耐心解答,引用了幾個建築和材料學上的案例來佐證他的觀點。
這通電話打了近二十分鐘,全程圍繞著陶藝創作,嚴謹得像一場小型的學術討論。
但掛斷電話後,蘭鳳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
她感受到的,不僅僅是他專業上的幫助,更是那種被認真對待、被深入理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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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敷衍地說“挺好的”或者“慢慢來”,而是真正思考了她的困境,並給出了切實可行的方向。
她按照宇輝的建議進行了新的嘗試。
過程並不順利,失敗了好幾次,但每一次摸索都帶著一種豁然開朗的興奮。
當她終於燒製出一件滿意的作品——那是一個表麵有著自然形成的、如同地質層理般細微起伏的陶碗,釉色在層疊處產生了深淺不一的變化,仿佛沉澱了時光——她心中湧起的成就感,夾雜著一絲想要與他分享的衝動。
她克製住了。
隻是在那件作品完成後的第二天,她更新了社交賬號,發了一張那陶碗在不同光線角度下的組圖,沒有配任何文字。
幾乎是立刻,她就看到了宇輝那個小號的點讚。
過了一會兒,他發來了一條私信,依舊是克製的語氣:
“效果很好。尤其是第三張圖,側光下的層次感,抓住了‘痕跡’的精髓。”
蘭鳳看著這條私信,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這是一種超越了讚美的、建立在共同理解和創造性共鳴之上的愉悅。
又過了幾天,宇輝發來信息,這次的內容有些不同:
“我這邊項目告一段落,周末有空。之前提過想去你工作室參觀學習,不知是否方便?”
這一次,蘭鳳沒有猶豫太久。她回複:
“方便。周六下午如何?”
“好。周六下午兩點,我準時到。”
約定達成,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有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