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與哥哥朝夕相處的短暫時光,如同老宅牆根下驟然綻放的朝顏花,雖隻一瞬,卻將她此前灰暗的歲月映照得暖意融融。
這一日,晨光熹微,薄霧如紗。
一輛青篷馬車碾著草尖上剔透的露珠,悄無聲息地停在了陳氏老宅那爬滿藤蔓的柴扉之外。
轅馬輕踏前蹄,噴出幾縷白氣,車夫懷抱長鞭,靜默地倚在車轅上,身影融在淡青色的天光裡,仿佛一尊等待了許久的石像。
陳理指尖拂過青布行囊簡單的係帶,最後一道檢視已然完成。
他的目光沉靜地掃過這方小小的院落——晨露浸染的泥地,爬滿藤蔓的矮牆,角落裡那個兀自轉動的晾衣竹架……這裡回蕩過小荷稚嫩的笑聲,也沉澱下夜深人靜時竹木機括的輕響,短暫卻奇異地將喧鬨與寧靜糅合在這方破敗之中。
陳小荷靜靜地立在門扉的陰影裡,懷中緊緊抱著那個幾乎要淹沒她單薄肩膀的竹木“三辰儀”。模型粗糙的邊緣硌著她的手臂,她卻渾然不覺。
小臉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弦,用力抿著唇,將洶湧的淚意死死鎖在通紅的眼眶裡,努力挺直小小的脊背,試圖撐起一副“我很好”的堅強模樣。
在陳理即將踏上馬車踏板的那一刻,她突然鬆開緊抱著模型的一隻手,飛快地拽了拽哥哥的衣角。
陳理回頭,小荷踮起腳尖,用力將那個“三辰儀”往他半開的行囊裡塞,動作笨拙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她仰著臉,清晨的露氣沾濕了她的睫毛,聲音帶著極力壓抑的哽咽,卻異常清晰:
“哥……帶著它!路上看星星!木星……我擦乾淨了,不擋道!”她指的是模型上那顆赭石色的木球,仿佛擔心它會影響哥哥在真實宇宙中的航行。
陳理看著行囊口露出的、歪斜指向天空的竹簽和木球,又看看妹妹眼中強忍的淚水和那份固執的關切。他沒有拒絕。他伸出手,不是去拿模型,而是再次揉了揉她的發頂,然後輕輕托了一下她努力塞進行囊的“三辰儀”,讓它穩穩地落入包裹深處。
“嗯。”他應道,聲音低沉卻清晰,他轉身,青布衣擺拂過沾露的車轅,身影消失在微微晃動的車簾之後。
車軲轆轉動,碾過濕漉漉的村道。陳小荷赤著腳追了出去,脖子上掛著的巨大黃銅矩尺隨著奔跑叮當作響,懷裡空空如也,卻仿佛抱著比之前更沉重的東西。晨風灌滿了她洗得發白的舊衣。
“哥——!”帶著哭腔的呐喊撕破了清晨的寧靜,驚飛了道旁竹林裡棲息的鳥雀,“我會算啦!石子能飛出二十二步半——!”
“小荷,要記得,量己心,莫偏莫倚。”馬車沒有停頓,隻在官道儘頭化作一個模糊的黑點。
陳小荷呆呆地站在官道旁,小小的身影在空曠的田野間顯得格外孤寂。淚水終於決堤,無聲地滑過沾著塵土的臉頰。她緊緊攥著脖子上冰涼的黃銅矩尺,仿佛那是連接哥哥的唯一繩索。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慌亂的腳步聲從老宅方向傳來。陳老三和他婆娘幾乎是連滾爬爬地衝到了官道邊,後麵還跟著他們那個流著鼻涕、睡眼惺忪的兒子陳狗蛋。三人臉上都帶著驚魂未定的惶恐,尤其是陳老三,臉色灰敗,嘴唇哆嗦著。
“小荷!小荷啊!”陳老三撲通一聲跪在泥地裡,也顧不得臟了,雙手想去抓小荷的胳膊,卻被她下意識地躲開。他隻得伏低身子,額頭幾乎要碰到冰冷的石板路,聲音帶著哭腔和前所未有的卑微,“叔……叔錯了!叔不是人!豬油蒙了心啊!”
嬸娘也一改往日的刻薄尖酸,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發顫:“小荷…好侄女,以前…以前是嬸娘糊塗!苛待了你…嬸娘給你磕頭賠罪!”說著竟也真作勢要跪。
小荷被這陣仗嚇住了,忘了哭,隻是茫然又警惕地看著眼前這兩個突然變得無比陌生的“親人”,小手把黃銅尺攥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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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三猛地直起身,從懷裡哆哆嗦嗦掏出一張按著鮮紅指印的紙,高高舉起,對著馬車早已消失的方向,聲嘶力竭地喊道:“理哥兒!你看著!這是老族長親筆寫的分家文書,還有我們按的手印!北灣那三畝田,還有老宅西廂兩間房,都歸小荷!白紙黑字,族裡祠堂供著一份呢!”他喘著粗氣,又轉向小荷,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討好的急切,“叔…叔發誓!以後小荷就是咱家的眼珠子!有好吃的先緊著她,有新衣裳先給她做!誰…誰要是敢動她一根汗毛,叔…叔跟他拚命!理哥兒,你聽見了嗎?你…你放心走吧!”
嬸娘在一旁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連聲道:“對對對!小荷就是我們親閨女!狗蛋!快!快叫姐姐!以後有好東西都讓給姐姐!”她使勁推了一把懵懂的兒子。陳狗蛋揉著眼睛,含糊不清地叫了聲:“姐……”
陳小荷看著叔叔嬸娘這突如其來的涕淚橫流和賭咒發誓,又看看那張在晨風中抖動的、按著紅手印的紙。她小小的眉頭微微蹙起,眼神裡沒有多少感動,更多的是困惑和一種超乎年齡的冷靜。
陳小荷不明白這些大人為什麼突然變了臉,但她知道,這一切的改變,都源於那個坐在馬車裡、已經看不見背影的哥哥。
陳小荷沒有回應叔叔嬸娘殷切的目光,也沒有去看那張分家文書,她隻是默默地轉過身,用袖子狠狠擦掉臉上的淚痕和泥土,脖子上的黃銅矩尺沉甸甸地貼著胸口,那是哥哥留下的尺子,丈量田地,也丈量人心。
陳小荷最後望了一眼官道儘頭那早已空無一人的方向,然後,抱著那柄巨大的、象征著她新世界的黃銅尺,一步一步,沉默而堅定地朝著炊煙重新筆直升起的陳氏老宅走去。
晨光將陳小荷小小的影子拉得很長,也照亮了身後那對跪在泥地裡、臉上交織著如釋重負與深深惶恐的夫婦。
陳氏老宅的屋頂上,那一縷新燃的炊煙筆直地升起,穿透淡青色的天幕,乾淨利落,像一個初學握筆的孩子,終於穩穩地寫出了人生第一個端端正正的“一”字。
而這一次,這間屋子,這片田地,真正屬於那個抱著尺子、獨自前行的小女孩了。a開始修仙請大家收藏:()從f是a開始修仙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