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流溪河撈來的魚卸在院子裡時，陽光已經斜斜地掛在西房山，金輝灑在凍得硬邦邦的魚身上，泛著一層溫潤的銀光。林逍蹲在魚堆前，伸手翻揀著——鯉魚要留著賣錢，黑魚適合做魚丸，最後他挑出一條兩斤多重的草魚，又撿了半筐巴掌大的柳根魚和穿釘子，用稻草繩仔細捆成兩串，拎在手裡沉甸甸的。
“娘，我去趟場長爺爺家。”林逍往灶房喊了一聲，順手抓了頂狗皮帽子戴上。母親李桂蘭正拿著笤帚掃院子裡的冰屑，聞言直起腰：“給你林爺爺帶點麅子肉過去啊，昨天燉的還剩一碗，熱乎著呢。”“不用娘，魚才新鮮，他老人家就好這口河鮮。”林逍擺擺手，腳步輕快地往農場辦公室後麵的家屬區走。
老場長林守業是爺爺的堂兄弟，按輩分林逍得叫一聲“三爺爺”。這位老人在紅衛農場當了二十多年場長，說話辦事剛正不阿，卻唯獨對本家的林逍一家格外關照。上一世父親截肢後，是他出麵跟農場申請了補助；妹妹曉梅輟學後，是他偷偷塞錢讓孩子繼續讀書；就連父母去世後的後事，也是他一手操辦，披麻戴孝地送了最後一程。林逍重生回來，每次想起這些事，心裡都暖烘烘的，報答這份恩情，早就刻在了他的心上。
場長家是三間磚瓦房，在農場家屬區裡算是數一數二的體麵房子，院牆是用青磚砌的，門口還栽著兩棵老榆樹，枝椏上掛著的玉米串在風裡晃悠。林逍沒敲門，直接推開虛掩的木門喊：“三爺爺，您大孫子給您送好吃的來了！”
正屋門口的竹椅上，坐著個穿著藏青色棉襖的老人，頭發花白卻梳得整齊，手裡捏著個旱煙袋，正是林守業。聽到聲音，老人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瞬間亮了：“你個小兔崽子，又闖什麼禍了？是不是把誰家的雞給掏了？”說著放下煙袋，慢悠悠地站起身，雖然背有點駝，但精神頭十足。
“三爺爺可彆冤枉我！”林逍把魚舉到他麵前，“您瞧瞧，流溪河撈的鮮貨，草魚燉著吃，小雜魚炸著下酒，絕了！”林守業眯著眼睛打量著魚，伸手捏了捏草魚的鰓，鰓絲鮮紅飽滿，他點點頭：“不錯不錯，是正經河鮮。你爹那老小子教你的？”“哪兒啊，我自己琢磨的法子，找冰泡子鑿洞，一撈一大筐！”林逍得意地揚了揚下巴，湊到老人身邊幫他拍了拍身上的落雪，“我還帶了虎子一起，那小子力氣大，鑿冰全靠他。”
“虎子是個好娃，就是命苦。”林守業歎了口氣，往屋裡讓他，“你奶奶在灶房忙活呢，正好讓她給你煮碗糖水蛋。”林逍跟著進了屋，屋裡暖意融融，靠牆擺著個紅漆衣櫃，櫃上放著台老式收音機，正播放著《紅燈記》的選段。灶房裡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林逍的三奶奶正蹲在灶前燒火，看到他進來，笑著往灶膛裡添了塊鬆柴：“逍兒來了，快坐，奶奶給你留了塊紅糖，煮蛋吃。”
“奶奶不用忙，我就是來送魚的，家裡還等著燉魚呢。”林逍把魚放在灶房的案板上，“三爺爺，這草魚您燉的時候多放薑片，去去腥味，小雜魚裹點玉米麵炸，香得很。”林守業坐在堂屋的太師椅上，抽著旱煙笑：“就你懂得多，當年你爹十歲才敢摸魚，你倒好，十九歲就敢冰天雪地鑿洞撈魚。”“那是，我比我爹機靈！”林逍嬉皮笑臉地湊過去，幫他把煙袋鍋裡的煙灰磕掉，“對了三爺爺，前幾天我跟我爹進山，打了隻麅子，回頭給您送塊後腿肉來，您老補補身子。”
“你這孩子，倒比你爹會疼人。”林守業點了點他的額頭，眼裡滿是慈愛，“進山可得悠著點，冬天山林裡野獸餓瘋了，尤其是黑瞎子，彆跟你虎子他爹似的冒失。”林逍心裡一暖，連忙應道：“三爺爺您放心，我有分寸！我跟我爹都是順著山腳找獵物，不往深山裡闖，再說我眼神好，老遠就能看見野獸腳印。”林守業點點頭，又叮囑道：“要是遇著狼群就趕緊往回跑，彆硬拚，家裡還等著你們呢。”
三奶奶端著碗糖水蛋出來，熱氣騰騰的，上麵還撒了點白糖：“快吃，補補身子。進山打獵耗力氣，可得多吃點好的。”林逍接過碗，甜絲絲的暖意順著喉嚨滑進胃裡，他一邊吃一邊跟老人嘮家常，說撈魚時虎子鑿冰鑿得滿頭大汗，說上次打獵時遇著麅子群的趣事，說得老兩口哈哈大笑。眼看太陽要落山了，林逍起身告辭：“三爺爺，我回去了，改天給您送麅子肉來！”林守業送他到門口，塞給他一包煙：“給你爹的，讓他少抽點旱煙，進山打獵得保持精神頭。”
回到家時，院子裡已經圍了幾個鄰居，都在看他家的魚堆，七嘴八舌地問撈魚的法子。林逍耐心地給他們講了找冰泡子的技巧，又抓了幾把小雜魚分給相熟的鄰居，才擠進灶房。母親正蹲在灶前燒火，看到他進來，連忙說：“逍兒，快幫娘把魚處理了，我剛把鍋燒熱了。”
林逍挽起袖子，從魚堆裡挑了兩條三斤多重的鯉魚，又抓了一筐小雜魚。處理鯉魚是個細致活，他先用剪刀從魚鰓下麵剪開一個小口，然後順著魚腹一直剪到魚尾，把內臟掏出來，再用清水反複衝洗，直到魚腹裡的黑膜都洗乾淨——這層黑膜最腥，必須徹底去掉。處理小雜魚就簡單多了，隻要把魚鰓和內臟擠出來，用清水衝一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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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鍋燒得怎麼樣了？”林逍把處理好的魚放在案板上，用刀在鯉魚身上劃了幾道斜紋，這樣燉的時候更容易入味。母親掀開鍋蓋，鍋裡的豬油已經融化，冒著細小的油泡：“正好！快把魚放進去煎！”林逍拿起鯉魚，小心翼翼地放進鍋裡，“滋啦”一聲響，魚肉遇熱瞬間收緊，表麵很快煎成了金黃色。他拿著鍋鏟輕輕翻動，直到兩條魚的兩麵都煎得金黃酥脆，才盛出來放在盤子裡。
鍋裡還剩著底油，母親抓了把薑片、蔥段和乾辣椒放進去，又加了兩塊拍碎的蒜，翻炒出香味後，舀了兩大勺豆瓣醬進去，炒出紅油。“加水！”母親喊了一聲，林逍趕緊拎起水桶，往鍋裡加了半桶熱水，水開後把煎好的鯉魚放進去，再加點料酒和醋去腥，蓋上鍋蓋燜煮。
“小雜魚咋做？”母親問。“貼餅子燉！”林逍說道，“我去和玉米麵。”他舀了兩碗玉米麵放在盆裡，加了點溫水，又撒了點鹽，用手反複揉搓，直到麵團變得光滑有韌性。這時鍋裡的鯉魚已經燉出了香味，湯汁變得濃稠，母親把小雜魚倒進鍋裡，再把麵團揪成一個個小劑子，用手拍成薄餅，貼在鍋邊，餅的一半浸在湯汁裡，一半露在外麵。
“蓋上鍋蓋，燜二十分鐘！”林逍蓋上鍋蓋，往灶膛裡添了幾塊乾柴，火焰“騰”地一下竄起來，舔著鍋底。灶房裡的香味越來越濃，鯉魚的鮮香味混著玉米餅的清香，勾得人直咽口水。林曉梅從屋裡跑出來，湊到灶房門口：“哥，什麼時候能吃啊？我都餓了。”“再等會兒，讓虎子哥和嬸子過來一起吃。”林逍摸了摸妹妹的頭，“你在家看著火，我去叫虎子他們。”
林逍快步往虎子家走，剛到門口就聽到虎子娘的咳嗽聲。他推開門，虎子正蹲在院子裡劈柴，看到他進來，連忙放下斧頭：“逍兒哥，咋來了？”“虎子，跟我回家吃飯！”林逍笑著說，“我娘燉了大魚，還貼了玉米餅，去把嬸子扶上，一起過去！”虎子娘從屋裡走出來，手裡還拿著納了一半的鞋底，局促地說：“逍兒，不用了，我們在家吃點就行。”
“嬸子您客氣啥！”林逍走上前，不由分說地扶著她的胳膊，“以前您總給我送紅薯乾，現在我家燉魚了，哪能不叫您？再說虎子今天幫我撈魚，功勞最大，必須得好好犒勞犒勞他！”虎子娘還想推辭，虎子已經扛著斧頭跑過來：“娘，去嘛！逍兒哥做的魚肯定好吃！”說著就幫母親拿上外套，扶著她往林逍家走。
回到家時，灶房裡的燉魚已經好了。林逍掀開鍋蓋，一股濃鬱的香味撲麵而來，鍋裡的鯉魚燉得軟爛，輕輕一挑就能挑出魚肉，小雜魚也燉得入味，鍋邊的玉米餅金黃酥脆，浸在湯汁裡的部分吸足了鮮味。母親把魚和餅盛出來，擺了滿滿一桌子，還炒了一盤酸菜和一盤炒雞蛋。
“快坐！”母親熱情地招呼虎子娘坐下，給她盛了一碗魚湯，“嘗嘗，逍兒撈的鮮魚，燉了好久。”虎子娘接過碗，看著碗裡鮮嫩的魚肉，眼淚突然掉了下來。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哽咽著說：“弟妹，你們家日子剛好點，還想著我們娘倆……”“嬸子，您彆這麼說。”林逍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最大的魚肉放在她碗裡，“我和虎子是兄弟，您就是我親嬸子。以前您照顧我，現在我長大了，該我照顧你們了。”
虎子抓著玉米餅，大口大口地吃著，嘴裡含糊不清地說：“娘，好吃！你快吃！”虎子娘拿起筷子，夾了一小塊魚肉放進嘴裡，鮮美的味道在舌尖散開，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這幾年家裡窮，彆說魚肉了，就連白麵饅頭都很少吃，今天這一頓飯，是她這三年來吃得最豐盛的一頓。
“嬸子，您彆難過。”林逍放下筷子，認真地說，“開春天氣暖和了，山林裡的獵物也多了，我就帶虎子進山打獵，我教他認腳印、下套子，咱爺仨一起乾，打的獵物賣了錢，給您買件新棉襖，再給虎子扯塊新布做衣裳。等攢夠了錢，我再買條獵狗，到時候打獵更順當，日子肯定能好起來！”
虎子娘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林逍，嘴唇顫抖著：“逍兒，嬸子信你……虎子能跟著你，是他的福氣。”她站起身，對著林逍深深鞠了一躬，“嬸子給你磕頭了，謝謝你照顧我們娘倆！”林逍趕緊扶住她：“嬸子，您這是乾啥！我和虎子是兄弟，互相幫襯是應該的。”
林建國端著酒杯，喝了一口酒，笑著說：“他嬸子，你放心，逍兒這孩子長大了，有擔當。以後我們兩家互相照應，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母親也附和道：“是啊，以後常來家裡吃飯，就當是自己家一樣。”虎子娘點點頭，拿起碗，跟母親碰了一下：“弟妹，謝謝你們……”
飯桌上的氣氛越來越熱鬨，林曉梅給虎子講學校裡的趣事，林建國和虎子娘嘮著農場裡的家常，林逍則給虎子講著開春打獵的計劃。窗外的天色越來越暗，雪花又開始飄落，落在窗玻璃上，凝成一層薄薄的冰花。灶房裡暖意融融，飯菜的香味和一家人的笑聲交織在一起，充滿了溫馨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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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吃得肚子滾圓，拍著胸脯說：“逍兒哥，以後你讓我乾啥我就乾啥，我有力氣，能扛獵物，能鑿冰！”林逍笑著說：“好兄弟，我們一起努力，讓家裡人都過上好日子！”虎子娘看著兩個孩子，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眼裡的淚水也變成了幸福的淚水。
吃完飯，虎子娘幫著收拾碗筷，母親拉著她的手，塞給她一塊麅子肉：“他嬸子，這塊肉你拿回去，給虎子補補身子。”虎子娘推辭不過，隻好收下，感動地說：“弟妹，你真是太客氣了。”林逍送他們娘倆回家，路上虎子娘還在不停地道謝，林逍說：“嬸子，以後這種事多著呢，等我再撈到魚，再給您送過來。”
回到家時，林曉梅已經睡著了，臉上還帶著滿足的笑容。林逍坐在灶房的門檻上，看著院子裡的積雪，心裡充滿了踏實感。他知道，這隻是一個開始，隻要他和虎子一起努力，隻要家人都在身邊，未來的日子一定會像今晚的燉魚一樣，鮮香味美，充滿希望。
父親走過來，坐在他身邊，遞給他一支煙：“逍兒，長大了。”林逍接過煙，點燃後抽了一口，煙霧在寒冷的空氣中散開。他看著父親的側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上一世父親截肢後的頹廢模樣還曆曆在目，而現在，父親的腰杆挺拔，眼裡充滿了希望。
“爹，開春我們一起去修水渠，賺了錢給娘買件新棉襖，給妹妹買新書包。”林逍說道。父親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好，爹陪你一起乾。”灶房裡還殘留著飯菜的香味，遠處傳來幾聲狗吠，整個農場都沉浸在寧靜的夜色中。林逍知道，他的重生，不僅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也改變了家人和虎子一家的命運，而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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