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天剛蒙蒙亮，林逍家的院子就被此起彼伏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填滿了。按照東北的老規矩，上大梁得挑“三六九”這樣的吉日，四月十八諧音“事事發”，更是農場老人們公認的好日子。趙秀蘭淩晨三點就起了床，灶房裡的大鐵鍋早已燒得通紅，昨天獵回來的三百斤野豬被分成了好幾份，最肥的五花肉和排骨正泡在清水裡去血水，準備燉上滿滿兩大鍋。
“逍兒，快把那袋紅棗和花生拿過來！”趙秀蘭圍著藍布圍裙，手裡拿著長柄勺子在鍋裡攪動著，蒸汽順著鍋蓋縫隙往上冒，帶著鬆木柴火的清香。林逍應聲從堂屋搬出一個紅布包裹的木盒，裡麵裝著紅棗、花生、桂圓和栗子，這是上大梁必備的“四喜果”，寓意著“早生貴子、團團圓圓”。旁邊的木匠王師傅正帶著徒弟給大梁係紅布，那根從長白山運回來的落葉鬆大梁足有碗口粗，表麵用砂紙打磨得光滑油亮，正中央貼著一張用朱砂寫的“薑太公在此，諸神退位”的紅帖——這是東北上梁最重要的忌諱，必須請薑太公鎮宅，防止煞氣衝撞。
“林隊長，這大梁的‘煞位’我已經算好了，等下起吊的時候，女眷和小孩得避開西南角，那邊是‘三煞方’，衝撞了不吉利。”王師傅一邊用紅繩將紅布係成蝴蝶結，一邊鄭重地囑咐道。東北上梁講究“陰陽調和”，不僅要選吉日，還要請木匠師傅看方位，女眷尤其是孕婦，在大梁起吊時必須回避，小孩則要由長輩抱著躲進屋裡，直到鞭炮響完才能出來。
林逍點點頭，轉身去招呼陸續趕來的鄉親們。幫忙的鄉親們都穿著自家最體麵的衣服，男人們扛著木杠、拿著繩索，準備等下抬大梁；女人們則自發地走進灶房，有的摘菜，有的燒火，有的幫忙清洗剛從菜園裡割的韭菜，準備包豬肉韭菜餡的餃子——上大梁吃餃子，寓意著“日子團圓、財運滾圓”。虎子穿著件新做的的確良襯衫，正帶著黑子和青芽在院子門口迎客，看到熟悉的鄉親就喊著往屋裡讓，黑子則懂事地趴在一旁，時不時用腦袋蹭蹭鄉親們的手，惹得大家紛紛誇讚：“這頭狗養得真通人性！”
早上七點，太陽剛爬到樹梢，王師傅突然大喊一聲：“吉時到！請主梁！”早已等候在院外的八個壯漢立刻走上前，他們都是農場裡身強力壯的漢子，每個人腰間都係著紅腰帶，手裡握著裹著紅布的木杠。大梁被穩穩地架在木杠上，王師傅拿著一把新斧頭，在大梁兩端各敲了三下，嘴裡唱著上梁的喜歌：“一敲東方甲乙木，子孫後代享福祿；二敲南方丙丁火，日子紅火暖心窩；三敲西方庚辛金，金銀滿倉堆成林！”
隨著喜歌落下，鞭炮齊鳴，林建國手裡舉著一個裝滿高粱酒的瓷碗，繞著大梁走了三圈，然後將酒均勻地灑在大梁上——這叫“祭梁”，用高粱酒祭祀木材之神，祈求大梁穩固、家宅平安。林逍則站在腳手架旁，手裡捧著裝滿四喜果的木盒，眼睛緊盯著大梁的起吊進度。按照規矩，當大梁被抬到屋脊時，要由家裡的長子往下麵撒四喜果，鄉親們和孩子們會在下麵搶，搶得越多，寓意著家裡的福氣越旺。
“起！”王師傅一聲令下，八個壯漢齊聲喊著號子，將大梁慢慢抬起。“嘿喲！嘿喲！”號子聲整齊有力，大梁隨著號子聲緩緩上升，趙秀蘭和其他女眷早已按照規矩躲進了東廂房，透過窗戶偷偷往外看。當大梁被穩穩地架在屋脊的榫卯結構上時，林逍立刻將手裡的四喜果往人群中撒去，紅棗和花生落在地上，孩子們歡快地衝上去搶奪，院子裡頓時充滿了歡聲笑語。
“撒喜果嘍！撒喜果嘍！”林逍一邊撒一邊喊，臉上滿是笑容。四喜果撒完後，王師傅又拿著錘子將楔子釘進大梁兩端，每釘一下就喊一句吉祥話：“一釘平安！二釘富貴！三釘子孫滿堂！”隨著最後一聲錘子落下，大梁徹底固定完畢，鄉親們紛紛鼓掌叫好，鞭炮聲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加響亮。林建國則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紅包，分給抬大梁的八個壯漢和木匠師傅，每個紅包裡都裝著八毛八分錢，寓意著“發發發”。
上梁儀式結束後，院子裡的氣氛更加熱烈了。灶房裡的野豬肉已經燉好了，兩大鍋野豬肉燉粉條冒著熱氣，肥肉燉得入口即化，瘦肉則燉得酥爛入味，粉條吸收了野豬肉的湯汁，變得格外筋道。趙秀蘭和女眷們端出剛包好的餃子，放在大蒸籠裡蒸著，餃子的香味混合著野豬肉的香味，飄出了很遠，引得路過的鄉親們都忍不住探頭往院子裡看。
“大夥兒快坐！都彆客氣！”林建國站在院子中央，手裡舉著一個粗瓷碗，“今天是我家上大梁的好日子，多虧了各位鄉親們幫忙，這碗酒我先乾為敬！”說著，他將碗裡的高粱酒一飲而儘。鄉親們也紛紛端起碗，不管會不會喝酒，都抿了一口，院子裡的桌子上很快擺滿了菜肴：野豬肉燉粉條、紅燒排骨、涼拌菠菜、炒雞蛋，還有剛蒸好的白麵饅頭，每一樣都分量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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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逍剛給東邊桌的鄉親們倒完酒，西桌的李大叔就拍著桌子喊起來：“林逍小子，過來過來！你這野豬肉燉得絕了，比鎮上飯館的還香，得陪大叔喝兩杯！”李大叔是農場的老把式，種了一輩子地，跟林建國是老交情，說話向來直爽。林逍笑著端起酒碗走過去：“李大叔，您可得少喝點，等下還得麻煩您幫著搭雞窩呢！”
“搭雞窩算啥！”李大叔滿不在乎地一揮胳膊，端起酒碗跟林逍碰了一下，“咕咚”一口乾了大半，“你小子有出息，不光當隊長把巡防隊帶得有聲有色，還能上山打著這麼大的野豬，比我家那兩個懶小子強多了！”旁邊的王嬸笑著接話：“李大叔，你就彆埋汰你家小子了，上次你家房頂漏雨，還不是林逍帶著虎子幫著修的？”
眾人哄笑起來，李大叔也不惱，撓著後腦勺笑：“那倒是！林逍這孩子打小就實誠，上次我家老黃牛掉溝裡，也是他第一個跳下去推的。來，林逍，大叔再敬你一杯，祝你們家新房住得安穩，來年添丁進口！”林逍連忙端起碗：“借李大叔吉言，您也多吃菜，這排骨燉得爛，適合您牙口。”說著就給李大叔夾了一大塊排骨放進碗裡。
正說著，虎子舉著個白麵饅頭跑過來，嘴裡塞得鼓鼓囊囊：“逍兒哥，張大爺說要跟你劃拳！他剛才贏了劉叔三碗酒，正得意著呢！”張大爺是農場的會計，平時斯斯文文的，沒想到劃拳是把好手。林逍剛走到張大爺桌前，張大爺就拍著桌子站起來：“林逍，咱規矩說好，輸了的喝一碗，不許耍賴！”
“張大爺，我可不敢跟您耍賴！”林逍笑著擼起袖子，“不過您得讓我半招，我劃拳可比不上您這老江湖。”周圍的鄉親們立刻圍了過來，拍著手喊著“加油”。張大爺清了清嗓子，伸出手：“咱來簡單的，五魁首！”“六六順！”林逍立刻接道。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手指翻飛，一開始還勢均力敵，沒過兩回合，林逍就故意輸了一碗。
“哈哈，林逍你輸了吧！”張大爺得意地揚著下巴，看著林逍喝完酒，又湊過來壓低聲音，“你那承包雁窩島的事，我聽說了。公社那邊最近正研究這事呢，我幫你盯著點，有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你。”林逍心裡一暖，連忙道謝：“謝謝張大爺，您費心了。”張大爺擺擺手：“咱都是一個農場的，互相幫襯是應該的，等你真承包成了，可得請咱喝慶功酒！”
周圍的鄉親們一聽承包的事，都圍了過來。劉叔是個急性子，率先開口：“林逍，你真要承包雁窩島？那地方水倒是好，就是以前沒人敢弄，怕賠本。”林逍笑著解釋：“我考察過了，雁窩島的水適合養鯉魚和老鱉，隻要好好打理，肯定能行。到時候要是缺人手，還得請大夥兒幫忙呢！”
“那感情好！”李大叔拍著胸脯說，“我跟我家那兩個小子有的是力氣，到時候你吱一聲，保證隨叫隨到！不過你得管飯，就燉今天這野豬肉就行！”眾人又是一陣哄笑，王嬸端著剛蒸好的餃子過來：“都彆光說話了，吃餃子！剛出鍋的，熱乎著呢！林逍他娘這手藝，可比我強多了！”
趙秀蘭從灶房裡出來，擦著手上的水笑著說：“王嬸你就彆誇我了，你那醃酸菜的手藝，我可學不來。大夥兒快吃餃子，涼了就不好吃了。”說著就給旁邊的孩子們分餃子，孩子們捧著碗，吃得滿嘴是油，有的還拿著餃子跑到院子裡，跟黑子和青芽分享。黑子懂事地聞了聞，卻不吃，隻是搖著尾巴看著孩子們，惹得孩子們咯咯直笑。
林建國端著酒碗，跟木匠王師傅碰了一下：“王師傅，這次多虧你了，這大梁上得又穩又好，辛苦你了。”王師傅喝了口酒，放下碗說：“老林，咱這都是老交情了，客氣啥！你家這房子地基打得牢，大梁也選得好，保管住個幾十年沒問題。對了，下次我家小子結婚，還得請你家林逍幫著撐場麵呢！”
“那必須的！”林逍湊過來說，“王師傅放心，到時候我帶著巡防隊的兄弟們過來幫忙，保證把婚事辦得熱熱鬨鬨的。”王師傅笑得合不攏嘴：“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來，林逍，師傅敬你一杯，祝你前程似錦！”林逍連忙端起碗，跟王師傅碰了一下，一飲而儘。
酒過三巡，鄉親們的話也多了起來。有的聊著今年的春耕情況，有的說著家裡的趣事，還有的跟著收音機裡的戲曲哼著小調。李大叔興致大發，站起來給大夥兒表演了一段東北二人轉，雖然唱得不太標準，卻引得眾人拍手叫好。虎子也不甘示弱，拿起一根木棍當槍，學著林逍打獵的樣子，嘴裡喊著“衝啊”，逗得大夥兒哈哈大笑。
不知不覺就到了下午，太陽漸漸西斜，鄉親們也開始陸續告辭。李大叔和劉叔執意要留下幫忙收拾，他們拿著掃帚，把院子裡的鞭炮紙屑掃得乾乾淨淨；王嬸和幾個女眷則幫著趙秀蘭收拾碗筷，把鍋碗瓢盆洗得鋥亮。林逍和虎子則把剩下的野豬肉和饅頭分成幾份，給村裡的孤寡老人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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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逍，這肉你給我留這麼多乾啥，我一個老婆子吃不了多少。”村裡的張奶奶接過肉，感動得眼眶發紅。林逍笑著說：“張奶奶，您就收下吧，這是我跟虎子上山獵的，有的是肉。您要是不方便做飯，就去我家吃，我娘做的飯可香了。”張奶奶點點頭，抹了抹眼淚：“好小子，真是個好孩子。”
送完肉回來，院子裡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李大叔正幫著林建國檢查房梁的穩固性，劉叔則帶著虎子在院子裡搭雞窩。趙秀蘭端出剛泡好的茶水，給大夥兒解渴：“今天真是辛苦大夥兒了，快喝點水歇會兒。”李大叔喝了口茶，擺擺手：“老嫂子，客氣啥！以後林逍承包了雁窩島，咱們還得沾他的光呢！”
林逍走到雞窩旁，看著劉叔和虎子搭得有模有樣的雞窩，笑著說：“劉叔，您這手藝真不錯，比我之前搭的結實多了。”劉叔得意地說：“那當然，我搭雞窩可有經驗了，保證黃鼠狼進不來。對了，你要是想養鴨子，我也能幫你搭鴨棚，到時候你承包雁窩島，正好能養點鴨子。”
“劉叔說得對！”林逍眼睛一亮，“我正打算養點鴨子呢，雁窩島的水草豐美，最適合養鴨子了。到時候還得請您幫忙指導指導。”劉叔拍著胸脯說：“沒問題！我養了十幾年鴨子，啥毛病都見過，保證幫你把鴨子養得肥肥壯壯的。”
夕陽西下，最後一批鄉親也告辭了。林建國站在院子裡，看著收拾得乾乾淨淨的院子和嶄新的房梁，臉上滿是欣慰的笑容：“逍兒，今天多虧了你，這上梁宴辦得比我預想的還熱鬨。”林逍笑著說：“爸，這都是大夥兒幫忙的功勞。以後咱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虎子擦著臉上的汗，跑過來說：“逍兒哥，爸，雞窩搭好了！咱們明天就去買小雞仔吧，我早就想養小雞了，到時候下了雞蛋，給嬸和張奶奶送點。”林逍點點頭：“好啊，明天咱們一起去鎮上買，買個幾十隻，再買幾隻鴨子，一起養著。”
趙秀蘭從屋裡出來，手裡拿著幾件洗乾淨的衣服，遞給林逍：“逍兒，這是你昨天打獵換下來的衣服，我給你洗乾淨了。明天去鎮上，順便給你買件新襯衫，你現在是隊長了，穿得體麵些。”林逍接過衣服，心裡一暖：“娘，我有衣服穿，不用買了。”趙秀蘭瞪了他一眼：“讓你買你就買，聽話！你爸也得買件新的，你們爺倆都穿得體麵些。”
林建國笑著說：“你娘說得對，咱們現在日子好了，也該穿得體麵些。明天我跟你們一起去鎮上，順便問問文書關於承包計劃書的事。”林逍點點頭：“好啊，有爸你在，我心裡更有底了。”
院子裡，黑子和青芽趴在地上，啃著鄉親們剩下的骨頭，四隻狗崽子則圍著它們打鬨。林逍走過去，摸了摸黑子的頭，黑子抬起頭，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心，青芽也湊過來，搖著尾巴討好他。林逍看著這一窩懂事的獵狗，心裡充滿了底氣——有這麼好的家人，這麼熱心的鄉親，還有這麼得力的獵狗，承包雁窩島的事，一定能成。
傍晚時分，灶房裡又飄起了香味。趙秀蘭用剩下的野豬肉做了野豬肉燉土豆，還炒了個青菜，雖然簡單，卻吃得格外香甜。林建國喝著小酒，跟林逍聊著承包雁窩島的細節，虎子則一邊吃著飯，一邊說著明天買小雞仔的計劃，整個屋裡充滿了溫馨的氣氛。
吃完飯，林逍幫著趙秀蘭收拾碗筷，林建國則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看著新架好的大梁，臉上滿是欣慰的笑容。虎子則帶著獵狗們在院子裡玩耍，月光灑在院子裡，給一切都鍍上了一層銀輝。
“逍兒，快進來歇會兒，娘給你留了碗湯。”趙秀蘭的聲音從屋裡傳來。林逍站起身，走進屋裡，接過母親遞來的湯碗，裡麵是燉得濃濃的野豬肉湯，還放了幾顆紅棗。他喝了一口，暖意從喉嚨一直流到胃裡，舒服極了。
“娘，明天我想去看看楊大爺，問問他采參的事，順便給你和爸買新衣服。”林逍說道。趙秀蘭點點頭：“好，順便給楊大爺帶點燉好的野豬肉，他一個老人在家，也沒人照顧。買衣服不用買太貴的，合身就行。”林逍應了聲，心裡暗暗盤算著：采參、買小雞仔、寫計劃書、申請承包，還有訓練獵狗，接下來的日子雖然忙碌，但每一步都充滿了希望。
夜深了，院子裡恢複了平靜。林逍躺在床上，聽著窗外黑子偶爾的輕吠聲，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在夢裡，他看到雁窩島的湖麵上滿是遊來遊去的魚、鴨子和老鱉，岸邊的雞窩裡小雞仔嘰嘰喳喳地叫著，鄉親們正幫著他一起打理養殖場，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夜深了，院子裡恢複了平靜。林逍躺在床上，聽著窗外黑子偶爾的輕吠聲，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在夢裡，他看到雁窩島的湖麵上滿是遊來遊去的魚和老鱉，湖邊的農家樂裡坐滿了客人，鄉親們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蘇顏則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看著這熱鬨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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