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冰冷、死寂的黑暗，如同封棺的淤泥，包裹著謝昭殘存的意識。沒有光，沒有聲音，隻有一種無邊無際的下墜感，仿佛正沉向九幽之底。穢氣種子枯竭帶來的裂痛早已麻木，隻剩下一種被徹底掏空的虛無。胸口撕裂般的劇痛也模糊了，被更深的、來自靈魂層麵的疲憊淹沒。
他感覺自己像一塊被投入歸墟的頑石，在永劫的冰冷中沉淪。金穀汙穢、洛神殘燼、寒門斷發、鷹狼孽火…所有激烈衝突、焚儘生命的規則能量，如同燒儘的爐灰，隻餘下刺骨的冰寒和虛無的重量。
就這樣…結束了嗎？
華夏…魏晉…那些掙紮的流民…狗兒…三娘的孩子…
一絲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漣漪，在虛無的黑暗深處蕩開。不是來自外界，而是源於自身。左手掌心那塊焦黑的烙印，如同冰冷的餘燼，在絕對的死寂中，竟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牽引感？
像是沉入深海的磁石，感應到了遙遠的、同源的磁場。
這絲牽引，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成了無邊黑暗中唯一的坐標。謝昭殘存的意誌本能地、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死死地“攥”住了這絲牽引！
下墜感…停止了。
絕對的黑暗依舊，但那牽引感，如同一條無形的絲線，從掌心烙印延伸出去，穿透了厚重的虛無，指向某個…方向。
冰冷的觸感混合著濃烈的土腥、血腥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焦糊惡臭，如同粗糙的砂紙，摩擦著謝昭的臉頰。耳畔是渾濁江水永不停歇的嗚咽，還有…壓抑的、帶著哭腔的喘息聲。
“李頭兒…李頭兒你醒醒啊…彆丟下狗兒…”
“咳…咳咳…輕點…他胸口…”
“…水…給李頭兒喂點水…”
意識如同沉船，艱難地浮出黑暗的海麵。劇痛如同蘇醒的毒蛇，瞬間噬咬全身！胸口撕裂般悶痛，大腦如同被重錘反複敲擊，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眉心和掌心的灼痛。穢氣種子依舊枯竭沉眠，規則之瞳的碎片在劇痛中閃爍著微弱的、混亂的光斑。
謝昭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視野中，是趙大那張沾滿泥汙血痂、頭發被粗暴削過、寫滿了焦慮的獨眼大臉。王狗兒哭得小臉花貓似的，正用一片破葉子，小心翼翼地從渾濁的江水裡舀起一點水，試圖喂到他嘴邊。陳鐵柱半跪在側，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他的胸口，似乎想幫忙又不敢觸碰。孫三娘抱著氣息微弱的女娃，蜷縮在稍遠些的泥地上，眼神空洞地看著這邊。
他們在一處突出江麵的嶙峋礁石群中。巨大的黑石如同巨獸的獠牙，勉強擋住了部分江風，但也將冰冷的濕氣牢牢鎖住。腳下是濕滑的苔蘚和淤泥。渾濁的江水在不遠處翻湧，發出沉悶的轟響。
“李頭兒！你醒了！”王狗兒看到謝昭睜眼，驚喜地叫出聲，手裡的破葉子一抖，渾濁的江水灑了謝昭一臉。
冰冷的刺激讓謝昭的思維稍微清晰了些。他掙紮著想坐起來，卻被胸口和全身的劇痛逼得悶哼一聲。
“彆動！”趙大連忙按住他，獨眼中滿是後怕，“你他娘的…差點就交代了！那一下…那汙穢衝天炮…真他娘的…夠勁！”他聲音乾澀，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
汙穢衝天炮？謝昭模糊的記憶碎片開始拚湊——孽火紅雲…滅世巨爪…聚穢…掌心烙印的爆發…灰黑穢氣柱…鷹狼的慘嚎…
他下意識地抬起左手。
掌心那塊焦黑的洛神烙印，此刻顏色更深了，邊緣如同燒熔後又凝固的金屬，呈現出一種暗沉的金屬質感。烙印中心，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灰黑色氣息，如同冬眠的蛇，在皮下緩緩遊動。正是這絲氣息，在昏迷的虛無中，為他提供了唯一的牽引！
穢氣種子…並未完全湮滅？或者說，那場獻祭自身汙穢的絕命反擊，在焚儘一切的同時，也意外地…點燃並淬煉了這枚源自金穀汙穢、又融合了洛神殘燼和寒門斷發意誌的種子核心？讓它以一種更精粹、更內斂、也更…危險的方式，蟄伏了下來？
“那…那怪物呢？”謝昭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喉嚨火燒火燎。
“跑了！”陳鐵柱悶聲回答，指向渾濁的江麵，“被你那一下…燙得夠嗆！爪子都爛了半邊！嚎得跟殺豬似的，拖著黑煙…往北邊跑了！”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餘悸，“不過…它跑之前，那傷口裡噴出來的黑血…掉進江裡了…”
謝昭順著陳鐵柱指的方向看去。
渾濁的長江水麵，此刻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景象。靠近他們所在的南岸礁石區，江水還是渾濁的黃褐色。但目光移向北岸方向，尤其是之前鷹狼被穢氣重創、黑血噴濺的區域，大片大片的江水竟變成了…粘稠的暗紅色！
如同被稀釋的血液，又混雜著石油般的汙濁，在江麵上形成一片片緩慢擴散、翻滾的暗紅油汙帶！這暗紅與江水的濁黃交織、排斥，形成一條條猙獰的、如同傷口般的分界線！空氣中，除了江水的土腥，更彌漫開一股濃烈的硫磺惡臭和…淡淡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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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則汙染！鷹狼詭物傷口中噴濺的、蘊含了傑克遜“尼祿之力”的黑血，正在汙染這片水域！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在暗紅汙染水域中沉浮的溺屍傀儡！它們空洞腐爛的頭顱探出水麵，貪婪地“吸食”著那些暗紅的油汙！隨著油汙的吸入，它們腐爛的身體表麵，竟也開始浮現出絲絲縷縷、如同活物般蠕動的暗紅色紋路！散發出的氣息，不再是純粹的溺亡怨念，而是混合了硫磺毀滅欲望的狂暴！
被汙染的傀儡！鷹狼孽火的力量，正在通過汙染的水域，侵蝕、強化這些溺亡者！它們變得更具攻擊性，更…危險！
“該死…”趙大看著那些在暗紅水域中沉浮、氣息明顯變得狂暴的傀儡，獨眼中滿是凝重，“這鬼東西…還在擴散！”
就在這時——
轟隆隆隆——！！！
一陣低沉、壓抑、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恐怖轟鳴，毫無征兆地響起！整個江岸都在微微震顫！礁石上的碎石簌簌滾落！
不是雷聲！這聲音…如同巨獸的腸胃在蠕動，又像無數噸江水在深淵中瘋狂旋轉、擠壓！
“地…地龍翻身？！”王狗兒嚇得臉都白了，死死抓住謝昭的胳膊。
“不…不是…”謝昭強忍著眩暈，目光死死投向江心——那片被鷹狼黑血汙染的暗紅水域的中心！
隻見那片翻滾的暗紅江麵，此刻如同沸騰的油鍋！巨大的、粘稠的氣泡不斷從江底翻湧上來，炸開，散發出更濃烈的硫磺惡臭！水流開始瘋狂地旋轉！一個巨大無比的、邊緣泛著暗紅油光的旋渦，正在江心急速成型！
旋渦的中心，深邃、漆黑，仿佛直通幽冥！一股無法抗拒的恐怖吸力，正從旋渦深處爆發出來！江麵上漂浮的朽木、雜物、甚至幾隻靠得太近的、正在吸食汙染油汙的溺屍傀儡，瞬間就被那吸力捕捉，慘叫著被拖入漆黑的漩渦中心，消失不見！
歸墟！真正的、規則層麵的歸墟節點！被鷹狼的汙染之血和殘留的“尼祿之力”徹底激活了！
冰冷、扭曲、飽含無儘怨念的規則文字，如同燒紅的鐵水，烙印在每一個目睹漩渦之人的意識深處：
【汙穢歸流，萬靈同葬！】
文字顯現的刹那，江心那巨大的暗紅漩渦旋轉得更快了！吸力暴漲！範圍急速擴大！渾濁的江水連同那些被汙染的暗紅油汙，如同被無形巨口吞噬，瘋狂地湧向漩渦中心！兩岸的灘塗開始震動，細小的砂石被吸力卷起，飛向江心！
“跑！往岸上跑！”趙大發出驚恐的嘶吼，一把架起謝昭！
陳鐵柱抱起虛弱的孫三娘和女娃，王狗兒連滾帶爬地跟上！幾人跌跌撞撞，拚命逃離礁石區，衝向更高更穩固的河岸！
然而，那旋渦的吸力太恐怖了！範圍也在急速擴大！岸邊稍淺的水域，渾濁的江水如同退潮般被瘋狂抽向江心，露出大片濕滑的、布滿裂縫的淤泥河床！跑在後麵的幾個流民，腳下一滑，瞬間被淤泥“吸”住，慘叫著被無形的力量拖向江心漩渦！
“救命——！”
“拉我一把——！”
絕望的哭嚎在恐怖的吸力轟鳴中顯得如此微弱。
謝昭被趙大半拖半架著奔跑，胸口劇痛讓他眼前陣陣發黑。他回頭看向那如同地獄之眼的巨大旋渦，又看向自己左手掌心那塊焦黑的烙印。烙印深處，那絲微弱的灰黑氣息，此刻正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頻率瘋狂跳動！指向的…正是那旋渦的中心！
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強烈的吸引！仿佛那吞噬一切的歸墟中心，有什麼東西在呼喚著這枚由汙穢淬煉而成的烙印！
就在這時——
“哇——！”
孫三娘懷中一直氣息奄奄的女娃，突然爆發出一聲尖銳到刺耳的啼哭！這哭聲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痛苦，仿佛靈魂都被那旋渦的吸力撕扯！
在這哭聲的刺激下，謝昭懷裡的某個東西，猛地變得滾燙！
是那張在穢氣爆發時、被他下意識死死攥在手中的、未被完全焚毀的《洛神賦圖》焦黑殘片！
殘片在女娃的哭聲和漩渦吸力的雙重刺激下，變得如同燒紅的烙鐵！它緊貼著謝昭胸口的皮膚，散發出一種微弱、卻異常精純、帶著無儘哀傷的乳白色光暈！這光暈頑強地抵抗著周圍彌漫的硫磺惡臭和歸墟吸力，如同淤泥中最後一點微弱的星火！
穢氣烙印在掌心瘋狂跳動！洛神殘片在懷中灼熱哀鳴！女娃在懷中因恐懼而尖嚎！
三個點，在謝昭瀕臨崩潰的身體和精神中，被無形的規則之線瞬間串聯！
一個冰冷、瘋狂、卻又在絕境中閃爍著唯一邏輯光亮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混沌！
——漩渦的吸力，針對的是“汙穢”！鷹狼的汙染之血是汙穢，被強化的傀儡是汙穢，甚至…這枚由金穀汙穢淬煉的烙印本身，也是漩渦吞噬的目標！而洛神殘片，那未被徹底焚儘的華美文明餘燼，它的氣息，與旋渦的汙穢吞噬格格不入！女娃的哭聲，是生命最本源的抗拒！三者結合…能否在吞噬一切的汙穢歸流中，撕開一條逆流而上的縫隙？能否…以這文明的殘燼為祭，平息歸墟的暴怒，打開一條真正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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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謝昭用儘全身力氣嘶吼，強行掙脫了趙大的攙扶，踉蹌著站定在劇烈震顫的河岸邊緣，直麵那瘋狂旋轉、吞噬一切的暗紅旋渦！
“李頭兒！你瘋了！快跑！”趙大目眥欲裂，想要再次拉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