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西曹文書房,那死寂壓抑的氛圍並未因時間的流逝而有絲毫緩解,反而像是陳年的墨汁,沉澱得越發濃稠晦暗。
空氣中彌漫著難以散去的恐懼餘味,混合著冰冷的薰香,吸入口鼻,沉入肺腑,凍得人心頭發慌。案幾上,那攤開的公文,那支曾吞噬血肉的筆,都仿佛變成了蟄伏的毒物,靜候著下一個獵物。
謝昭跪坐回自己的位置,指尖殘留著庫府珍寶帶來的灼痛與陰冷,耳邊似乎還回蕩著那黑陶罐中隱約的哭泣。他微微閉眼,將庫府中經曆的驚心動魄強行壓下,精神力緩緩流轉,撫平著意識海中因對抗精神汙染而產生的細微漣漪。
社會學模型無聲運轉,分析著當前的處境:“庫府核驗…看似凶險,實則可能又是一次篩選。篩選出那些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抵抗精神汙染、保持清醒,且…足夠謹慎小心的人。桓溫需要的不完全是傀儡,他可能需要一些還能思考、但絕對忠誠的工具,來處理更複雜的事務。”
“那麼接下來…會是什麼?更核心的文書工作?還是…其他的測試?”
他重新握起筆,攤開一份新的需要抄錄的普通糧草調度公文,筆尖落下,沙沙聲再次響起。他表現得如同最麻木的木偶,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地複刻著周圍其他幸存文吏的麻木與恭順,不敢有絲毫逾越。
然而,他的感知卻提升到了極致。眉心那殘存破碎的規則之瞳,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卻固執地感應著空氣中那些無處不在的金色規則絲線的每一絲細微波動。心理學屏障全開,嚴密監控著自身情緒,抵禦著來自角色記憶和李荀身體本能的恐懼侵蝕。
時間在筆尖的沙沙聲中緩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踱步。
不知過了多久,殿外走廊上傳來一陣不同於親衛沉重腳步聲的響動——是那種略顯輕浮、卻又刻意拿捏著腔調的官步聲。
很快,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口。
來人同樣穿著文吏袍服,但材質明顯更精細些,顏色也是更深沉的靛藍色,腰間掛著一枚銅製腰牌,上麵似乎刻著一個“巡”字。他約莫三十歲上下,麵皮白淨,下巴微抬,眼神中帶著一種混雜著優越感與窺探欲的油滑神色。
根據李荀的記憶碎片,此人名叫刁奎,是府中特有的“巡案吏”。名義上負責巡查各文書房的事務,實則…是眾所周知的“耳目”,專司監視、打小報告,是郗超、袁宏等人掌控底層文吏的重要爪牙。府中眾人對其無不厭憎畏懼,避之如蛇蠍。
刁奎踱著方步走進殿內,那雙滴溜溜亂轉的眼睛如同探照燈般掃過每一個埋首案牘的文吏,嘴角掛著一絲令人不舒服的假笑。
殿內的氣氛瞬間變得更加凝滯。文吏們恨不得將頭埋進案幾裡,連呼吸聲都幾乎消失了。
謝昭也依樣低頭,心中卻是一凜。來了…另一種形式的規則考驗。
刁奎在殿內慢悠悠地轉了一圈,似乎在檢查公務進度,手指偶爾劃過案幾表麵,檢查是否有灰塵。最終,他在大殿中央站定,清了清嗓子,用一種拿腔拿調的聲音開口了:
“諸位同僚,近日公務繁冗,諸位辛勞,錄公參軍與郗掾皆是知曉的。”
無人應答,隻有一片死寂。
刁奎似乎很滿意這種效果,繼續道:“然大司馬府規森嚴,賞罰分明。有功必賞,有過…必罰。”
他刻意拖長了“罰”字的音調,讓所有人心臟都是一縮。
“近日,府外頗有一些不安分的流言蜚語,甚至妄議朝政,誹謗…上官。”刁奎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如同毒蛇吐信,“此等行徑,絕非忠謹之士所為,亦為我大司馬府規所不容!”
【規則波動加劇!】謝昭眉心的刺痛感陡然增強!
他清晰地“看”到,空氣中那些原本相對平靜的金色規則絲線,隨著刁奎的話語,開始劇烈地波動、彙聚!尤其是一些代表著“忠”、“誠”、“檢舉”、“賞”含義的絲線,變得異常明亮活躍!
刁奎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蠱惑性的狂熱:
“凡我府中之人,皆應忠心體國,維護上官清譽!若有察覺此類誹謗悖逆之言,無論聞於誰口,無論來自何處,皆需立即檢舉揭發!”
“揭發屬實者,即為有功!當受重賞!”
“賞錢帛!賞田宅!甚至…賞官職!”
他的話語如同投入滾油中的冷水,瞬間在死寂的大殿中激起了無聲的驚濤駭浪!
【規則激活:處置“誹謗者”可得“恩賞”!】
冰冷的提示音伴隨著規則之瞳的劇烈灼痛,狠狠砸入謝昭的腦海!
同時,他“看”到那些代表著“賞”的金色規則絲線,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瘋狂地朝著在場每一個文吏纏繞而去,尤其聚焦於他們的口舌部位!一種難以言喻的誘惑力順著絲線傳遞而來,撩撥著人心底最原始的貪婪和欲望!
而另一些代表著“罰”、“禁”、“誅”的暗色絲線,則如同毒蛇般潛伏在“賞”線的陰影之中,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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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昭感到自己的喉嚨微微發乾,一股莫名的、想要說點什麼的衝動隱隱升起,仿佛隻要開口揭發,就能立刻獲得巨大的好處!這是規則力量的直接誘惑!
他立刻運轉心理學屏障,死死壓住這股荒謬的衝動,背後驚出一身冷汗。
這規則…惡毒至極!
這是公然鼓勵告密!鼓勵互相傾軋!將人性中最卑劣的一麵激發出來,作為維持統治和收集情報的工具!
可以想象,在這“恩賞”的誘惑和“不揭發”可能被連帶懲罰的威脅下,會有多少人為了自保或是為了那虛無縹緲的獎賞,而捕風捉影、捏造事實、甚至賣友求榮!
這大殿之中,此刻看似平靜,實則已然變成了一個無聲的鬥獸場!每一個人,都可能是潛在的告密者,也可能是被撕咬的獵物!
信任?在這裡是奢侈品,更是催命符!
刁奎很滿意地看著下方文吏們更加蒼白的臉色和無法抑製的輕微顫抖,他笑了笑,那笑容虛偽而冰冷:“當然,若知情不報…一經查出,便與誹謗者同罪!望諸位同僚…好自為之。”
說完,他再次踱著步子,慢悠悠地走出了大殿,留下了無儘的恐懼和猜忌。
大殿內,陷入了比之前更加可怕的死寂。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動作,甚至沒有人敢抬頭看彆人一眼。
空氣中那“賞”的誘惑規則絲線和“罰”的威脅規則絲線交織纏繞,如同無形的絞索,套在每個人的脖子上,緩緩收緊。
謝昭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那些文吏的精神狀態正在發生微妙而危險的變化。之前的恐懼是單純的對上位者的畏懼,而現在,則摻雜了猜疑、貪婪、自保的算計…一種極其危險的氛圍正在彌漫。
他強迫自己專注於麵前的公文抄錄,仿佛對外界的一切毫無所覺。但大腦卻在飛速思考。
“告密規則…這是要將所有人置於孤立和相互監視的境地。這樣一來,任何私下裡的不滿或怨言,都可能被迅速揭發,任何潛在的威脅都會被提前撲滅。統治成本極大降低,但同時也徹底扼殺了任何一點人性…”
“我必須更加小心。任何一句話,一個眼神,甚至一個無意識的動作,都可能被彆有用心的人解讀、告發。”
時間在這種令人窒息的氣氛中艱難流逝。
忽然,大殿角落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騷動。
一個坐在角落裡的、年紀頗大的老文吏,似乎是連日驚恐疲憊,加之年事已高,竟然忍不住極其輕微地咳嗽了兩聲!
“咳…咳咳…”
聲音很輕,但在落針可聞的大殿中,卻顯得異常清晰刺耳!
刹那間,幾乎所有人的目光,或明目張膽,或偷偷摸摸,全都齊刷刷地聚焦到了那名老文吏身上!
老文吏自己也嚇得魂飛魄散,連忙用手死死捂住嘴,臉憋得通紅,眼中充滿了驚恐和哀求,拚命地搖頭,示意自己不是故意的。
然而,已經晚了。
規則已經被觸發!
空氣中那些代表著“賞”的金色絲線,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餓狼,瘋狂地向老文吏湧去,同時也連接向大殿內的其他所有人,尤其是那幾個眼神閃爍、麵露貪婪之色的人!
誘惑力在急劇增強!仿佛有一個聲音在每個人耳邊低語:“揭發他!他咳嗽了!他可能是在表達不滿!揭發他,你就能得到賞賜!”
終於,一個坐在老文吏斜對麵的、麵色蠟黃、眼神遊移不定的中年文吏,臉上露出了掙紮之色,貪婪最終壓倒了兔死狐悲的微弱同情。他猛地站了起來,臉上帶著一種扭曲的、混合著恐懼和興奮的神情,指著那老文吏,尖聲叫道:
“我揭發!張老頭他…他剛才咳嗽!他定是對上官不滿!心存怨望!此乃誹謗!”
此言一出,如同打開了潘多拉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