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750的引擎,像一顆不安分的心臟,在鄉間小路上發出有力的搏動。
錢伯融坐在側鬥裡,雙手緊緊抓住扶手,身體隨著摩托車的顛簸而搖晃。久居山野,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體驗過這種“風馳電掣”的感覺了。
撲麵而來的風,帶著泥土和莊稼的氣息,吹得他花白的頭發向後飛揚。他透過老舊的黑框眼鏡,看著兩旁飛速倒退的田野和樹木,一種久違的,名為“激情”的東西,在他沉寂已久的心湖裡,重新激起了漣漪。
這個叫李浩軒的年輕人,和他開的這輛“鐵疙瘩”一樣,都透著一股不管不顧往前衝的勁兒。
一個多小時後,摩托車的轟鳴聲在靠山村的村口漸漸放緩。
“錢教授,我們到了。”李浩軒停下車,回頭說道。
錢伯融扶著車鬥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他打量著這個村子,和他的錢家灣比起來,這裡明顯要大得多,也熱鬨得多。路上不時能看到穿著統一藍色工作服的村民,臉上帶著一種滿足而踏實的笑容。
不等他細看,李浩軒已經將車直接開進了不遠處的廠區。
當“黑金肥廠”四個紅色大字映入眼簾時,錢伯融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在他想來,一個村辦廠,無非就是幾間破屋,一口大鍋,一群人瞎攪和。
但眼前的景象,卻徹底顛覆了他的預想。
沒有想象中的泥濘和混亂。整個廠區地麵都鋪著爐渣,壓得非常平整。左邊是堆積如山的原料區,各種秸稈、糞肥、泥炭分門彆類,碼放得整整齊齊,用油布覆蓋著。右邊則是熱火朝天的生產區,一排新建的廠房,機器的轟鳴聲從中傳出。
工人們各司其職,有的在翻曬發酵好的原料,有的在操作機器,有的在將成品打包碼垛,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
“廠長回來了!”
正在指揮裝車的李二牛看到李浩軒,立刻扯著大嗓門喊了一聲。他快步跑過來,好奇地打量著從車上下來的錢伯融。
“廠長,這位是?”
“二牛哥,這位是錢伯融教授,我特地請來指導我們技術工作的專家!”李浩軒鄭重地介紹道。
“專家?”李二牛一聽,肅然起敬,連忙伸出粗糙的大手,“錢教授您好!歡迎歡迎!”
錢伯融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這個工廠吸引了。
“帶我看看。”他言簡意賅地對李浩軒說。
“好嘞!錢教授,這邊請。”李浩軒立刻擔當起向導。
他們首先走進了發酵車間。一股混合著泥土和發酵物料的獨特氣味傳來,並不難聞,反而有種特殊的暖意。
“你們的發酵周期是多久?溫度控製在多少?好氧還是厭氧?”錢伯融一開口,就問到了最核心的問題。
“發酵周期根據原料不同,在十五到二十天。我們采用的是高溫好氧堆肥法,中心溫度控製在六十到七十攝氏度之間,每天翻堆兩次,保證供氧。”李浩軒對答如流。
錢伯融走到一個發酵堆旁,蹲下身,不顧泥汙,直接伸手抓起一把半腐熟的物料,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又用手指撚了撚。
“腐熟度還行,但不夠均勻。翻堆的工藝有問題,深層和表層的物料沒有充分交換。”他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
李浩軒立刻點頭:“您說得對。我們現在全靠人工翻堆,效率低,質量也不穩定。我已經讓人去打聽翻拋機了,隻是現在市麵上合適的設備太少。”
錢伯融看了他一眼,沒再多說,繼續往裡走。
從粉碎車間,到造粒車間,再到質檢和包裝車間,錢伯融一路看,一路問。他的問題越來越刁鑽,從機器的型號功率,到原料的配比邏輯,再到成品的抽檢標準,幾乎涵蓋了生產的每一個細節。
李浩軒始終跟在他身邊,每一個問題都回答得坦誠而詳儘,懂就是懂,不懂就直接承認自己的摸索和局限。
周圍的工人們都停下了手裡的活,敬畏地看著這個不起眼的老頭,把他們那個無所不能的廠長問得頻頻點頭。
李二牛更是聽得雲裡霧裡,他隻覺得這個錢教授太厲害了,光用眼睛看,用鼻子聞,就知道他們哪裡做得不對。
越看,錢伯融的心就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