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近三天兩夜的顛簸,伴隨著“哐當”聲越來越密集的節奏,綠皮火車的速度終於緩緩降了下來。
“旅客們請注意,前方到站,廣州站。請帶好您的行李物品,準備下車。”
廣播裡的聲音將李浩軒從淺眠中喚醒。他睜開眼,坐起身,車窗外,一片與北方不同的景象映入眼簾。
密密麻麻的低矮樓房,縱橫交錯的電線,以及在悶熱空氣中茁壯生長的巨大芭蕉樹。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溫熱的氣息,與北方乾爽的空氣截然不同。
“廠長,到了!”孫建軍的臉上寫滿了新奇和興奮,他趴在窗邊,看什麼都覺得新鮮。
車站裡人潮洶湧,人挨人。大部分人都穿著的確良的短袖襯衫,不少年輕人的喇叭褲褲腿寬大得誇張,還有人提著巨大的雙卡錄音機,裡麵放著聽不懂的粵語歌曲。
兩人隨著人流走出車站,熱浪撲麵而來。孫建軍下意識地緊了緊自己的外套,隨即感到額頭冒出了一層細汗。
“先把行李放下,找個地方住。”李浩軒的表情比孫建軍嚴肅得多。他一手提著行李,另一隻手始終緊緊護著胸前的帆布公文包。
他們沒有走遠,就在火車站附近找了一家看起來還算乾淨的招待所。房間狹小,隻有兩張單人床和一台老舊的吊扇。
李浩軒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反鎖房門,然後將公文包裡的文件和現金全部倒在床上,仔細清點了一遍。
“建軍,從現在開始,我們兩個必須有一個人留在房間裡看著東西。無論誰出去,另一個人必須守著。”他把兩萬多塊現金分成幾份,一份藏在床墊下,一份塞進枕頭裡,自己隨身隻留下一部分。
安頓下來後,李浩軒看了一眼手表,已經是下午四點。他沒有休息,帶著孫建軍找到了招待所的公用電話。
他按照電報上提供的號碼,撥通了省外貿廳的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對方一口濃重的粵語口音,李浩軒連蒙帶猜,才明白對方說已經下班了,讓他明天再打。
“看來,這裡不興咱們那邊那套。”李浩軒掛了電話,皺起眉頭。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兩人就出發了。他們擠上了一輛顛簸的公交車,朝著幾十公裡外的黃埔港趕去。
黃埔港的規模,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一望無際的碼頭上,巨大的龍門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一排排集裝箱堆積如山,堆成了彩色的鋼鐵山丘。汽笛聲、機器的轟鳴聲、工人的吆喝聲混雜在一起,混成一片嘈雜的聲響。
孫建軍看得目瞪口呆。
李浩軒的心情卻越來越沉重。在這樣龐大而繁忙的係統裡,他們要找的幾個箱子,就像大海撈針一樣困難。
兩人拿著文件,在複雜的港區裡四處打聽,曬得汗流浹背,終於找到了負責進口貨物清關的報關大廳。
大廳裡人聲嘈雜,比火車站還要嘈雜。他們排了半個多小時的隊,才輪到一個窗口。
李浩軒將一整套文件恭敬地遞了進去。
窗口裡,一個三十多歲、穿著海關製服的乾部接過文件,用一種極快的速度翻閱著,目光敏銳。
“北方來的?”他頭也不抬地問,普通話裡帶著明顯的口音。
“是,同誌。我們從安河縣來。”
那乾部沒再說話,隻是從一遝文件中抽出了省外貿廳的批文和提貨單,又看了看李浩軒他們自己填寫的報關申請。
突然,他的手指在申請單上敲了敲。
“這個不行。”
“同誌,哪裡不行?”李浩軒的心提了起來。
“你們的申請單格式不對。進口精密儀器,需要填專門的‘甲類三號’表格。另外,還需要港務局倉庫的‘入庫核準簽條’。沒有這個,我們沒法給你蓋章。”乾部的語氣不帶任何感情。
“那……‘甲類三號’表格和那個簽條,在哪裡能拿到?”
“表格去那邊三號窗口領。簽條要去港務局辦公樓,b棟402室。”乾部說完,便將所有文件從窗口裡推了出來,對著後麵排隊的人喊了一聲,“下一個!”
李浩軒和孫建軍隻能拿著文件,無奈地從隊伍裡擠了出來。
他們先去三號窗口領了表格,那是一張密密麻麻印滿了各種欄目的複雜表格,很多專業術語他們見都沒見過。
兩人又頂著烈日,在港區裡找了半天,才找到b棟辦公樓。爬上四樓,402室的門卻鎖著,門上貼著一張紙:外出開會。
“廠長,這可怎麼辦?”孫建軍一臉沮喪,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了。
李浩軒靠在牆上,點了一根煙,煙霧繚繞中,他的陷入了沉思。他意識到,靠他們自己這樣這樣盲目地跑,就算所有人都按時上班,把所有手續跑完,恐怕也得三五天。時間,根本不夠。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花襯衫、皮膚黝黑的瘦小男人湊了過來,臉上帶著狡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