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縣長放下那部紅色電話機時,額頭上已經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他的後背,甚至被汗水浸濕了一片。
剛才那通電話,幾乎耗儘了他半輩子的勇氣。
他看向李浩軒,眼神複雜,既有賭徒下注後的亢奮,也有一絲後怕。
“成了。”王縣長聲音有些沙啞,“趙秘書說,陳副省長願意見你一麵。明天上午十點,省政府二號會議室。小李,我能做的,就隻有這麼多了。這一腳,我已經幫你踹開了省裡的大門,但能不能走進去,就看你自己的了。”
“多謝王縣長!”李浩軒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知道,王縣長這一通電話,是把自己的政治前途,和他的計劃捆綁在了一起。這份情,他記下了。
從縣政府出來,李浩軒沒有回廠,而是直接回了家,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他沒有絲毫的輕鬆,因為他清楚,明天,才是真正的硬仗。
他攤開紙筆,將所有可能遇到的問題,所有對方可能提出的質疑,一一寫下,然後在後麵標注上自己的答案。
資金來源?外彙管製?技術壁壘?人員培訓?
每一個問題,都是一座大山。而他,必須在明天,當著省領導的麵,將這些大山一一劈開!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李浩軒就坐上了開往省城的班車。
省政府大樓,莊嚴肅穆。門口站崗的衛兵,讓這裡的空氣都顯得比彆處凝重幾分。
李浩軒在傳達室通報後,被一位年輕的秘書領著,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了二號會議室門口。
推開厚重的木門,會議室裡已經坐著好幾個人。
主位上,是一位五十多歲,麵容清臒,戴著黑框眼鏡的領導,想必就是主管工業的陳副省長。他的目光銳利,不怒自威。
他的左右手邊,坐著幾位一看就是廳局級乾部的人物,個個神情嚴肅,正低頭翻看著一份文件——正是李浩軒那份石破天驚的報告。
李浩軒一進來,所有人都立刻看向了他。
這些目光裡,帶著審視,帶著懷疑,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一個從縣城來的毛頭小子,竟敢提出如此異想天開的計劃,在他們看來,這本身就是個笑話。
“你就是青山縣黑金肥廠的李浩軒?”陳副省長開口了,聲音平穩,卻帶著一股壓力。
“是的,陳省長,各位領導好。”李浩軒不卑不亢,平靜地回答。
“你的報告,我們都看了。”陳副省長指了指桌上的文件,“想法很大膽,藍圖很宏偉。但是,年輕人,做事情不能隻憑一腔熱血。”
他話音剛落,他左手邊一個頭發梳得油亮的乾部就推了推眼鏡,用一種教訓的口吻說道:“小同誌,你知道八百萬西德馬克是什麼概念嗎?你知道我們省一年總共才有多少外彙額度嗎?你知道這些額度要優先保證多少重點項目嗎?你一個鄉鎮企業,張口就要這麼大一筆錢,這簡直是胡鬨!”
這位是省外貿廳的劉副廳長,主管外彙審批,李浩軒的計劃在他看來,純屬癡人說夢。
另一位看起來像是工業廳的乾部也跟著搖頭:“就算,我是說就算,我們能變出這筆錢。克勞斯·瑪菲的生產線,是你想買就能買的嗎?‘巴統協議’你聽過沒有?這種級彆的自動化設備,西方國家對我們是嚴密封鎖的!你拿什麼去買?”
一時間,會議室裡充滿了質疑和否定的聲音。
他們每一個人,都身居高位,見多識廣,他們提出的每一個問題,都無比現實,無比尖銳。
換做任何一個人,在這樣的壓力下,恐怕早已冷汗直流,啞口無言。
然而,李浩軒的臉上,卻始終掛著平靜的微笑。
他等所有人都說完了,才緩緩開口。
“各位領導說的都對,你們提到的每一個困難,都是客觀存在的。如果按照常規的思路,這件事,確實是絕無可能。”
他的話,讓在場的人都愣了一下。這小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先承認自己不行?
李浩軒話鋒一轉,聲音變得清晰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