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首都機場飛往法蘭克福，需要十幾個小時的漫長航程。
對於代表團的大多數成員來說，這是他們人生中第一次乘坐飛機，更是第一次走出國門。
飛機巨大的轟鳴聲和偶爾的顛簸，讓這些在國內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們，都顯得有些緊張和局促。他們拘謹地坐在座位上，不敢大聲說話，看什麼都覺得新奇。
唯有兩個人是例外。
一個是副團長劉副廳長。他端著一杯橙汁，故作老練地跟旁邊的省紡織廠廠長吹噓著他從雜誌上看來的西方見聞，言語間充滿了對資本主義腐朽生活的批判和不屑，但眼神裡的向往卻怎麼也藏不住。
另一個，就是李浩軒。
他安靜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從上飛機開始，就拿著一本德文版的《德國工業史》在閱讀。他神情專注，仿佛這趟枯燥的旅程，隻是他移動的圖書館。
“裝模作樣。”
劉副廳長瞥了李浩軒一眼，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在他看來，這小子就是在故弄玄虛。一個鄉下小子，能看得懂幾句德語？八成是把書拿反了。
飛機降落在法蘭克福機場。
當代表團一行人走出機艙，踏上西德的土地時，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巨大而明亮的機場航站樓，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麵，川流不息的金色頭發、藍色眼睛的外國人，還有商店櫥窗裡琳琅滿目的、他們見都沒見過的商品……
這一切，都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了他們的認知上。
“這……這就是資本主義國家？”一位國企老總喃喃自語，神情迷茫。
“乖乖，路上的車，怎麼全是小轎車？連一輛拉貨的卡車都這麼新！”
從機場前往酒店的大巴上，所有人都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趴在窗戶上，貪婪地看著窗外的一切。寬闊整潔的馬路，設計現代的建築，以及公路上飛馳而過的奔馳、寶馬……這些隻在畫報上見過的東西，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帶來了巨大的衝擊。
劉副廳長也看得目不轉睛，但他嘴上卻依然強硬：“哼，都是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光鮮的外表下，是肮臟的剝削和壓迫！你看他們街上的人，一個個行色匆匆，肯定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沒有人附和他。因為他們看到的路人，衣著得體，表情輕鬆，完全不像是在受苦的樣子。
就在這時，李浩軒平淡地開口道：“劉廳長，那棟建築是德意誌銀行的總部，旁邊那棟是法蘭克福歌劇院，十七世紀的巴洛克風格建築，二戰時被炸毀，後來又按原樣重建了。”
他就像一個專業的導遊，將路邊的標誌性建築一一道來，甚至連背後的曆史都信手拈來。
眾人紛紛側目，就連一直板著臉的張秘書長，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劉副廳長的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跳梁小醜，而李浩軒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將他的無知和虛榮，剝得一乾二淨。
當晚，德意誌聯邦經濟部和商會聯合會，為代表團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歡迎晚宴。
晚宴上，名流雲集，都是德國各大企業的代表。
代表團的成員們換上了嶄新的西裝，端著高腳杯，努力想融入這上流社會的氛圍，但骨子裡的拘謹和不適，卻讓他們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省外事辦派來的專業翻譯，是個剛畢業的年輕人，雖然專業知識過硬，但畢竟缺乏在這種大場麵下的經驗，麵對一群語速飛快、帶著各種口音的德國商人，很快就顯得捉襟見肘，額頭上直冒冷汗。
就在代表團與一家著名機床企業的代表交流時，尷尬的一幕發生了。
德方代表在介紹一款新型數控機床時，用了一個非常專業的詞“hirthverzahnung”海特式齒盤定位）。
年輕的翻譯卡住了，他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就是翻譯不出來這個詞。
氣氛瞬間凝固。
那位德國代表聳了聳肩，臉上難掩失望。劉副廳長的臉色，更是鐵青，他覺得臉都丟到國外來了。
就在這尷尬的時刻，一個清朗的聲音用字正腔圓的德語說道。
“這位先生的意思是，他們的機床采用了先進的海特式齒盤定位技術，可以實現萬分之一度的精準分度，這在精密加工領域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說話的，正是李浩軒！
他端著一杯果汁，從容地走上前來，微笑著對那位德國代表繼續說道：“不過，據我所知，海特齒盤雖然精度高，但加工工藝複雜，成本也很高昂。不知道貴公司在這方麵，有沒有什麼新的突破？比如在材料學或者熱處理工藝上？”
這一連串流利而又專業的提問，直接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問懵了！
那位德國代表先是一愣，隨即眼前一亮！他像是找到了知音，拉著李浩軒，開始滔滔不絕地討論起了技術細節，把整個代表團的人都晾在了一邊。
年輕的翻譯，目瞪口呆地看著李浩軒，心中充滿敬畏。
劉副廳長和那幾位國企老總，驚得合不攏嘴。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個他們一直看不起的鄉下小子，怎麼可能懂這麼多？他的德語，為什麼比專業翻譯還要流利？！
團長張秘書長，深深地看著李浩軒的背影，目光一凜，第一次對自己把這個年輕人帶來，到底是對是錯，產生了一絲動搖——不是怕他搞砸，而是怕這個年輕人的光芒，會把他們這些所謂的“大人物”，襯托得黯淡無光！
李浩軒並沒在意身後眾人內心的波瀾。
在與那位機床代表相談甚歡，並交換了名片後，他的目光在宴會廳裡逡巡。
很快，他的視線鎖定在一個角落。
那裡，一個頭發微卷、五十歲左右的德國男人，正獨自品著紅酒。他的胸前，佩戴著一枚不起眼的徽章，徽章的圖案，是一個字母k和一個字母的組合。
那是克勞斯·瑪菲的司徽！
李浩軒嘴角微微上揚。
他整理了一下衣領，端起酒杯，從容地朝著自己的目標，走了過去。
獵物，終於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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