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安穩生活
日子,就在這鍋碗瓢盆的交響曲中,踏實地流淌起來。
我每天下午去市場挑選最新鮮的食材,小王按我的囑咐給孩子們準備豐富可口的飯菜。
兩葷兩素,一個湯有菜有肉,周周不重樣。
下午2點後,當孩子們都返校後,小店便安靜下來。
我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可以喘息的時光。
泡一杯茶,坐在窗邊,看著外麵明晃晃的陽光,這種忙碌後的清閒……踏實而又開心……
我以前是不喝茶的,自從去了李先生家,我便喜歡上了喝下午茶……
生意的口碑,比任何傳單都跑得快。
先是小燕老師班上的家長來打聽,接著,彆的年級、甚至隔壁學校的家長也找來了。
最讓我意外的是,竟然有幾位在附近工作的年輕家長,靦腆地問我:“劉姐,您這飯菜太香了,我們……能不能也搭個夥?”
需求催生變化。
我和小王兩個人實在忙不過來,便又請了一位接送孩子的家長,36歲的梅梅,主要負責接送孩子和打掃衛生。
而那個曾經陪我度過風雪日子的牛肉飯手推車,我也沒有讓它閒置。
我把它仔細擦洗乾淨,重新擺在了小飯桌的門口。
每天中午,除了孩子們的份,我會額外多做些牛肉飯。
餐車前,很快便排起了小隊。
有附近工地的工人,有匆匆路過的白領,還有那些搭夥的家長。
熟悉的香氣,再次彌漫開來,隻是這次,它有了一個固定的、溫暖的來源。
有時,我會恍惚一下,仿佛自己還推著車在學校門口。
但抬起頭,看到明亮的小店裡,孩子們安心吃飯的身影,聽到阿姨們忙碌的、充滿活力的腳步聲,我便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我從一個被城市規則“驅趕”的流動攤販,終於在這片屋簷下,為自己和女兒,掙得了一份安穩的生活。
第二節:父親的清晨
日子仿佛上了發條,在孩子們的喧鬨與廚房的香氣中,運轉得飛快……
一個星期五,那日我早上睡不著,早早的去了店裡……
其實這段時間我不用早去,也不忙,老王和梅梅兩個人做的就挺好。
隻是近期起的很早,5點我就不想睡了,也很無聊,不到6點就想早早的去店裡乾點什麼?
我開了火,煮了麵條,準備在店裡吃個早點。
一陣咚…咚…咚…咚的敲門聲就猛地炸響,像一串失控的鼓點。
這聲音太急、太亂,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慌亂,聽得我心口一揪。
這小王和梅梅都有鑰匙,怎麼不自己開門啊?
我心裡有莫名一些煩躁。
放下手裡的活,從廚房出來,我趕緊去開門!
“誰啊?來了來了!”我邊走邊喊道,還下意識地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小跑著去開門。
心裡還嘀咕著:物業?
快遞?
這也太早!
也沒這麼敲門的啊。
透過玻璃門一看,我愣住了。
門外站著的,竟是我的老父親。
他今年七十有四,這幾年日子過的好了,父親變成了“極重體麵”的人,他平時衣服整齊,可眼前的他,卻完全變了樣。
看他這樣子,像是天塌下來了。
他什麼時候這麼狼狽過?
一頭白發像秋日荒草般淩亂,臉上蒙著一層灰撲撲的汗漬,仿佛趕了很遠的路。
我快速過去打開門,地上的椅子絆了我一下,還險險閃了我的老腰…
門開了……
我看到:爸爸的眉頭緊緊擰成一個“川”字,額頭上是細密的冷汗。
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此刻卻布滿了駭人的紅血絲……
他嘴唇乾裂,微微開合,想說什麼,卻因為氣急攻心,一時發不出清晰的聲音,隻能聽到急促的“嗬嗬”聲。
他眼神像是憤怒…又像受驚的鳥,惶惶不安……
最讓我心驚的是……
他那雙扶著門框的手——
那是在我兒時能遮風擋雨的手,此刻卻像風中枯葉一樣,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著……
平時從不和我打電話過,問我事情的父親,我知道我在這裡開小飯桌啊!我心中有一些奇怪。
“爸?……他怎麼來了?還是這副模樣?”
自從幾個弟弟發達了,他眼裡就隻有他們家的彆墅和轎車,我那五十平米的小屋子,他一年也難得踏進一次,每次來都皺著眉,嫌這兒窄,那兒舊。
更何況,我開小飯桌,他也不知道,他今天是怎麼找到這裡的?我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大。
“今天這是……
“出事了!一定是出大事了!是他的身體?還是弟弟們……”我心裡一驚。
一股涼氣從腳底竄上來……
我整個人僵住,反應過來後,伸手去扶他顫抖的手臂,觸手一片冰涼。
“爸!您快進來?”我的聲音因為緊張而顫抖。
站在門口的老爸沒有說話……
我覺得他現在是有點喘不上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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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我攙著,腳步有些虛浮,深一腳淺一腳地挪進店裡,我半扶半架地把他摁在了椅子上……
“爸,趕緊先回來坐著!你怎麼這麼早來了?啊?你是怎麼找過來的啊?”我聲音裡帶著慌亂。
他抬起頭,用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看著我,那眼神複雜極了,有長途奔波的疲憊…
有深入骨髓的焦慮…
還有……一種我許多年未曾在他眼中看到過的、近乎依賴的情緒。
我看得真切,他那乾澀的眼角似乎有淚光在閃爍,但他用力眨了眨眼,硬是給憋了回去。
他這輩子要強,絕少在人前,尤其在我這個他認為“沒出息”的女兒麵前露怯。
他喉嚨裡發出一個沙啞的吞咽聲,乾裂的嘴唇翕動著:
“我……我花錢讓村裡的一個後生送我來的。”
他話說得急促,帶著喘,“天沒亮就在村口等著了,給了人家三百塊錢,讓人家務必快點把我送過來……”
“花錢雇車來的?天沒亮就出發?”我的心又揪緊了一分。
村裡到市裡,包個車可不便宜,三百塊,我玉蘭姨讓他這樣瞎花嗎?
他平時可以坐我三個弟弟的車啊!
今天這老爺子怎麼了?我心中暗自尋思。
看他這眼神……上一次他這麼看著我,好像還是大弟弟結婚的時候,來讓我給買小四輪車時的眼睛……
後來,我沒大錢接濟家裡了…弟弟們的日子富裕了……
他的眼神就慢慢變了,變得挑剔,變得比較,變得對頭不是頭,臉不是臉的指責……可現在,這眼神裡的脆弱和求助,讓我心裡害怕。
是玉蘭姨嗎?
玉蘭姨有事,應該給他的兩個兒子們打電話啊!不應該來找我啊?
是弟弟嗎?
不對,弟弟們出事了?
是大弟的工程?
還是二弟的生意?
讓他急成這樣,連電話都等不及打,要親自跑過來?
他手這麼涼,這一路不知道是怎麼熬過來的。
我心裡那點因為他平日自私而積攢的怨氣,此刻都被這巨大的心疼壓過去了。
到底是怎麼了,能把一個這麼倔強的老頭逼到這份上?
我心裡愈發的擔心了起來。
第三節:玉蘭姨的出走
坐下後,他的雙手依舊沒有停止顫抖,而是無意識地放在膝蓋上,手指神經質地蜷縮又鬆開,試圖抓住什麼來穩定自己。
當我遞過一杯溫水時,他接杯子的手抖得厲害,杯子裡的水晃出了一圈漣漪。
他幾乎是搶過去一樣,仰頭“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水順著嘴角流下幾滴,他也顧不上擦……
爸爸避開我探究的目光,眼神有一些遊離,又猛地看向我,嘴唇囁嚅著,
“青青,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說,這個你給我解決,不要和你的三個弟弟說……”爸爸的嘴角抽動著。
哦,弟弟們沒事,我的心放下了一半……
我蹲下身來,一隻手輕輕覆在他顫抖的手背上,另一隻手抽了張紙巾,下意識地想幫他擦擦嘴角的水漬和額頭的汗……
我輕聲的問道:“爸,到底出什麼事了?您說啊,天塌下來還有我呢!”
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老父親粗重的喘息聲……
他顫抖著,幾乎是嗚咽著說:“你玉蘭姨,你玉蘭姨和她相好的跑了……”
父親的話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心裡激起了一圈完全出乎意料的漣漪。
我整個人瞬間僵住,蹲在地上的姿勢都忘了換。
我難以置信,心裡忽然升出一絲隱秘的欣喜:“什麼?”玉蘭姨?她……跑了?和一個相好的?”
我心想:她都69了,我爸74,她這一跑,留下她那邊92歲癱在床上的老媽,和我爸這個二婚老女婿?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衝上心頭,幾乎是本能地,一絲隱秘的、甚至帶點罪惡感的欣喜冒了出來:
“跑了?跑了好啊!那個整天搬弄是非、變著法兒哄我爸錢的女人跑了?那爸是不是就能回心轉意,安心回家,我們一家……”
可這絲念頭剛冒頭,就被眼前父親的慘狀擊的得粉碎。
我心裡暗罵:真他媽的是投鼠忌器。
我抬眼,正對上爸爸那雙通紅的、蒙著淚水的眼睛,像受傷的老獸般無助。
還有他那雙布滿老繭、此刻卻抖得不成樣子的手。
我的心猛地一抽,那點小小的“欣喜”瞬間被巨大的憐憫和心疼淹沒了。
“劉青青你在想什麼!他是你爸啊!他現在天都塌了,你怎麼還能有這種念頭!”一種強烈的負罪感攫住了我。
我下意識地更緊地握住了父親顫抖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力量穩住他。
“爸,您……您先彆急,慢慢說。”我走到桌邊,又倒了一杯溫開水,小心地放在他麵前的小飯桌上。
“您這一大早趕過來,肯定還沒吃東西吧?胃裡空著更難受。要不……我先給您弄點早點,您吃一口,墊墊肚子,咱們再慢慢說?天大的事,也得先顧著身子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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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聽到我提起“跑了”二字,像是被針紮了一下,身體一顫,眼淚終於蓄滿了眼眶,他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想要傾訴,又一時語塞。
當我提到吃早點時,他猛地搖頭,嘴唇哆嗦得更厲害了,仿佛在說“哪有心思吃東西”。
此刻,房間裡彌漫著一種奇異的氛圍——
一邊是父親世界崩塌的悲傷,另一邊是我心中五味雜陳的複雜情緒。
那杯溫開水嫋嫋升起的熱氣,成了這冰冷僵局中唯一的熱氣。
忽然,我聞到一股焦糊的味道…哎呀,是我剛才忘了關火了……
“糟了!”我一拍腦袋,顧不上安慰父親,撒腿就往廚房跑。
到了廚房,隻見鍋裡的水早就燒乾,麵條糊成了一團黑炭,鍋也被燒得通紅。
我手忙腳亂地關了火,心裡又急又惱,這關鍵時刻怎麼掉鏈子。
等我返出身來,父親正呆呆地坐在那裡,眼神空洞,嘴裡還喃喃自語著:“她怎麼能這樣,她怎麼能這樣……不是答應過我,和她那小情人斷了嗎?”
“我可是儘責儘力的幫她照顧我那92歲的老嶽母啊!每天花著我的錢出去跳廣場舞,打麻將,我都不舍得讓她洗碗,怕把他的皮膚搞壞了……”
她怎麼能這樣啊?
我心裡一陣酸澀,坐到他身邊,輕聲說:“爸,您彆太難過了,事情已經這樣,咱們得想辦法解決。”
父親緩緩抬起頭,看著我,那眼神裡滿是無助和依賴:“青青,爸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深吸一口氣,說:“爸,您先在這兒安心待著,我去把這鍋處理一下,然後咱們再好好商量。”
第四節:一小時的風波
我把鍋處理好,給父親煮了一碗麵,舀了一大勺牛肉,
我把那燒糊的鍋泡上水,打開抽油煙機,讓焦糊味儘快散去。
接著,我重新燒水,從冰箱裡拿出備用的新鮮麵條和青菜,動作麻利地重新為父親張羅一碗早飯。
我特意舀了一大勺燉得爛熟入味的牛肉,蓋在清湯麵上,又臥了一個荷包蛋。
當我端著這碗熱氣騰騰的麵回到他麵前時,他依舊維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眼神空洞地望著桌麵。
“爸,先吃點東西。”我把麵輕輕推到他麵前,筷子擺好,“天塌下來,也得先填飽肚子。這是咱家自己的牛肉,您嘗嘗,燉得很爛乎。”
麵條的熱氣熏蒸著他的臉,他似乎被這暖意喚回了一點神誌。
他遲緩地抬起顫抖的手,想去拿筷子,試了幾次都沒能穩穩拿住。
我心裡一酸,伸手拿起筷子,塞進他手裡,並用我的手掌包裹住他冰涼顫抖的手,幫他穩住:“爸,我幫您拿著。”
他就著我的手,機械地吃了一口麵,喝了一口湯。
熱湯下肚,他冰涼的臉色似乎緩和了一丁點,但眼淚卻毫無征兆地大顆大顆滾落下來,直接掉進了麵湯裡。
“青青……”他嗚咽著,像個迷路的孩子,“她……她把存折……把我所有的養老錢,全拿走了……
你玉蘭姨…我不怕她拿錢…就怕她不回來啊!…
她那個相好的才50歲……”爸爸不吃了,又呆呆的了。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割在我心上。
我瞬間全明白了。
玉蘭姨卷走的,不僅僅是她自己,更是父親畢生的積蓄和最後的依靠。
這不僅僅是情感上的背叛,更是現實意義上抽筋剝皮的掠奪。
難怪他會崩潰成這樣,這對他這樣一個極好麵子、視積蓄為安全感的老人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
我強壓下心頭的震驚和憤怒,緊緊地握住父親的手。
“我覺得不可能,玉蘭姨會回來的,她家裡還有92歲的老母親呢!要不咱們一會給他的兩個兒子打個電話,他兒子也不會答應的。“爸,”我的聲音異常平靜,帶著一種連我自己都驚訝的力量,
“再說錢沒了,還能再掙。你人沒事就比什麼都強。
您還有我和三個兒子了。
我抽出一張紙巾,不是替他擦嘴角,而是輕輕拭去他臉上的淚水和汗水。
“您記住我這句話,”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您閨女這個小飯桌,生意還行。有我一碗飯吃,就絕不會讓您餓著。從今天起,您就踏踏實實住我這兒。我那屋雖然小,但給您支張床的地方總有。”
父親的肩膀開始劇烈地抖動起來,
“不主要是錢…我是不想她走了……”父親像一個小男孩,丟失了自己最心愛的玩具一樣,眼睛瞪的通紅……
噔…噔…噔,噔…噔…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