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關道上,黃塵滾滾。
一輛不起眼的牛車,在官道上緩慢地顛簸前行,車轍碾過乾涸的土地,留下一道淺淺的印痕。
車夫是個沉默寡言的漢子,頭戴一頂破舊的鬥笠,裸露的臂膀被曬成古銅色。車廂裡,坐著一位婦人與兩個尚在總角的孩童,婦人麵帶菜色,緊緊摟著孩子,眼中滿是旅途的疲憊與對未來的茫然。
在牛車旁,一個中年文士正不緊不慢地跟著步行。
他看上去年約四旬,身形中等,麵容普通,丟在人堆裡絕不會引起任何注意。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色儒衫,更是讓他顯得有幾分落魄。
此人,正是賈詡。
董卓死後,李傕、郭汜那群蠢貨果然如他所料,為了爭權奪利鬨得不可開交。他冷眼旁觀了數日,便知道那艘破船遲早要沉。於是,在一個不起眼的清晨,他帶著全部家當——其實也就是妻兒與這輛牛車,悄然離開了大營,混在逃難的百姓中,一路向東。
去哪裡?他自己也不知道。
這天下,看似處處是路,實則無路可走。
袁紹在河北,名聲雖大,但賈詡深知其外寬內忌,好謀無決,去了也是為人作嫁,說不定哪天就被當成第二個田豐,死於非命。
曹操在兗州,是個人物,但此人疑心太重,手段狠辣,在他手下做事,無異於與虎謀皮,時刻都要提防被反噬一口。
至於南邊的劉表、西川的劉焉,不過是守戶之犬,不足與謀。
他就像一個經驗老到的賭徒,在下注之前,總要看清所有牌桌上的形勢。可如今,牌桌上儘是些爛牌,讓他遲遲下不了手。
“父親,我餓。”車裡的小兒子探出頭,怯生生地喊了一聲。
賈詡從懷裡摸出一個乾硬的麥餅,遞了過去,又擰開腰間的水囊,讓孩子喝了一口。
他抬起頭,眯著眼看了看天色。前方不遠處,有一座小小的鎮子,可以歇歇腳,打聽一下消息。
走進鎮子,他立刻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鎮口那麵原本斑駁的土牆上,赫然貼著一張嶄新的告示。那告示的紙張,白得有些晃眼,在午後的陽光下,甚至泛著一層柔和的光。上麵的墨字,黑得發亮,隔著老遠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賈詡心中微動。他走南闖北,從未見過質地如此精良的紙張,更不用說用來張貼告示。
他緩步走近,目光落在了告示的標題上。
《告天下英才書》。
字寫得龍飛鳳舞,氣勢磅礴。賈詡的目光一行行掃下去,越看,他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神情就越是微妙。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引經據典,通篇都是最直白的大白話。
“汝若有匡扶天下之誌,我予你經天緯地之權!”
“汝若有萬夫不當之勇,我予你三軍辟易之鋒!”
狂!當真是狂到了極點!
但偏偏,這種狂妄,又透著一股讓人心頭火熱的真誠。落款處,兩個大字更是刺人眼球。
——林淵。
賈詡的瞳孔,不易察??地收縮了一下。
他當然知道這個名字。那個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時,就從董卓的屍體上,摘走了長安這顆最甜美果實的年輕人。
他本以為這隻是個運氣好的投機者,可現在看來,似乎遠沒有那麼簡單。
能拿出這種聞所未聞的紙張,能寫出這等蠱惑人心的檄文,還能如此大張旗鼓地傳遍天下……這份手筆,這份氣魄,絕非尋常人所能有。
他不動聲色地退回牛車旁,對車夫道:“進鎮,找家客棧住下。”
客棧裡,賈詡要了一間最普通的客房。他剛坐下,準備喝口水,目光一掃,便又定住了。
就在客房的牆壁上,同樣貼著一張《告天下英才書》。
紙張、字跡,與鎮口那張一模一樣。
賈詡沉默了。
如果說鎮口的告示是官府行為,那客棧房間裡的這張,又算什麼?
他叫來店小二,狀似無意地問道:“小二哥,這牆上的告示,是官府貼的?”
店小二一邊麻利地擦著桌子,一邊笑道:“客官有所不知,這可不是官府貼的。是前幾日長安來的一隊商旅,給了小的一吊錢,讓小的在每間客房都貼上一張。還說,誰要是能把這告示上的字,念給不識字的客人聽,念一遍,就給十文錢呢!”
賈詡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他揮手讓店小二退下,獨自坐在桌前,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
他嗅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
這不是在招攬人才。
這是一種宣告,一種滲透,一種無孔不入的意誌展現。那個叫林淵的年輕人,正在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將他的聲音,強行灌入天下的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