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允府邸到相國府的路,不長,卻仿佛隔著兩個世界。
一輛寬大的馬車在深夜的洛陽街頭疾馳,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單調而沉悶的“咯噔”聲。車廂內沒有點燈,濃鬱的黑暗像化不開的墨,將一切都吞噬。
貂蟬就坐在這片黑暗中,蜷縮在車廂的一角,離另一道身影儘可能地遠。她能感覺到那個人就坐在對麵,呼吸平穩,存在感清晰得讓她無法忽視。
她不敢動,甚至不敢大聲呼吸。今夜發生的一切,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將她的人生攪得天翻地覆。義父王允那張布滿血絲的絕望麵孔,呂布那雙由熾熱轉為冰冷的憤怒眼眸,以及董卓那肥碩身軀下毫不掩飾的貪婪與占有,一幕幕在她腦海中反複衝刷,讓她渾身冰冷。
而眼前這個男人,林淵,是這場噩夢中最詭異的存在。
他像一個幽靈,悄無聲息地出現,用最決絕的方式撕碎了義父的連環計,將她從呂布灼人的目光中“解救”出來,轉手又將她定義為“太師之物”,推進了另一個更恐怖的深淵。
她看不懂他。他的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你看不到底,也看不到一絲波瀾。可就是這片平靜,比呂布的狂暴和董卓的淫威,更讓她感到一種發自骨髓的寒意。
車身忽然劇烈地顛簸了一下,貂蟬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前傾倒。她下意識地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雙手慌亂地在空中揮舞,試圖抓住什麼。
一隻手,溫和而有力地扶住了她的手腕。
那隻手並不冰冷,甚至帶著一絲暖意,卻讓貂蟬的身體瞬間僵住,如同被蛇觸碰的青蛙。她猛地抽回手,重新縮回角落,心跳如擂鼓。
黑暗中,林淵的聲音響了起來,平淡,聽不出情緒。
“路不平,姑娘坐穩。”
說完,便再無聲息。
林淵確實很平靜。他靠在柔軟的墊子上,閉著眼睛,但【姻緣天書】的視野卻無比清晰。他能“看”到,對麵的黑暗中,那團代表貂蟬的、明亮的紅色氣運,正像一團受驚的火焰,劇烈地搖曳、閃爍。而連接著他們兩人的那條嶄新的紅色姻緣線,也隨之忽明忽暗,顯得並不穩定。
線雖然連上了,但她的心,還是一座被恐懼與迷茫占據的孤島。想要讓這條線徹底凝實,變得堅不可摧,就必須先登臨這座孤島,成為她唯一的燈塔。
董卓將她交由自己看管,這步棋,正中下懷。
相國府,與其說是府邸,不如說是一座駐紮在都城心臟的軍營。高大的圍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甲士,火把將整座府邸照得如同白晝,肅殺之氣撲麵而來。
馬車沒有停在正門,而是直接駛入了側門,在一處僻靜的跨院前停下。
車簾被一名飛熊衛的校尉掀開,刺眼的火光湧入,讓久處黑暗的貂蟬下意識地眯起了眼。
“林校尉,到了。太師吩咐,以後這位姑娘就住在這裡。”那校尉的語氣帶著幾分公事公辦,但看向林淵的眼神,卻藏著一抹掩飾不住的豔羨。
林淵率先下了車,他環顧四周,這是一座獨立的院落,亭台樓閣,花木扶疏,顯然是精心修葺過的。院門口,站著兩排侍女,低眉順眼,大氣不敢出。而在院落的明暗角落,林淵能感覺到至少有四五道屬於飛熊衛精銳的氣息。
這裡是一座華美的牢籠。
“有勞了。”林淵對那校尉點了點頭。
那校尉嘿嘿一笑,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道:“兄弟好福氣啊。這可是連溫侯都惦記的絕色,太師竟然交給你‘看管’,這‘看管’二字,妙啊。”
他說著,還擠眉弄眼地朝著車廂揚了揚下巴,言語間的猥瑣之意不加掩飾。
林淵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張校尉慎言。這是太師的東西,你我都是太師的刀,刀,是不能有自己想法的。看管,就是看好、管住,彆讓她尋了短見,壞了太師的興致。若是出了半分差池,你我的人頭,可比這院裡的花草還便宜。”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盆冰水,兜頭澆滅了張校尉臉上那點齷齪的笑意。
張校尉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有些尷尬,卻也不敢反駁。林淵的話,句句在理,也句句紮心。在董卓手下當差,誰不是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
“是、是,林校尉說的是。”張校尉乾咳兩聲,不敢再多話,“人已送到,我等還要巡夜,告辭。”
說罷,他便帶著手下人匆匆離去,仿佛多待一刻都會沾上麻煩。
林淵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這才轉向車廂,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姑娘,請下車吧。”
貂蟬猶豫了片刻,終是咬著唇,扶著車轅,緩緩走了下來。她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裙,在夜色與火光的映襯下,美得不似凡人,卻也脆弱得像一件隨時會碎裂的瓷器。她低著頭,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不敢看林淵,也不敢看周圍的環境。
院門口的侍女們齊齊跪下:“恭迎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