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內,死寂無聲。
董卓的咆哮餘音,仿佛還黏在雕梁畫棟之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被他踹翻的金絲楠木幾案側倒在地,碎裂的玉器和古硯狼藉一片,墨汁緩緩流淌,在光潔的石板上蜿蜒出一條醜陋的黑色傷疤,恰如殿中眾人此刻的心情。
董卓站在那片狼藉中央,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粗重的喘息聲如同破舊的風箱。方才那陣雷霆萬鈞的狂怒,已經耗儘了他大部分的力氣,此刻剩下的,是一種被戳破了虛張聲勢後的色厲內荏。他那雙小眼睛裡,凶光猶在,卻多了一抹難以掩飾的驚惶。
他可以不在乎天子,可以藐視百官,可以將天下士人視作豬狗,因為他手握西涼鐵騎,天下無敵。這是他一切權勢與暴虐的根基。可現在,這根基動搖了。關東那群被他瞧不起的“塚中枯骨”,竟然擰成了一股繩,舉起了足以撼動天地的力量。
他再蠻橫,也知道雙拳難敵四手。十八路諸侯,那是何等龐大的勢力?幾乎囊括了半個大漢的兵馬。
林淵站在角落的陰影裡,將這一切儘收眼底。在他的視野中,董卓頭頂那條翻滾不休的黑龍氣運,雖然依舊猙獰,但龍身深處,一縷代表著“恐懼”的灰色霧氣,正在悄然彌漫。那不是麵對強敵的戰意,而是獵物嗅到天敵氣息時的本能畏縮。
殿中百官,一個個噤若寒蟬,頭埋得更低了,生怕董卓將無處發泄的怒火,燒到自己身上。呂布依舊按劍而立,麵沉如水,隻是那雙鷹隼般的眸子,微微眯起,不知在想些什麼。他身上的紫色氣運,在最初的波動後,反而沉靜了下來,如同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在積蓄著力量。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個平靜的聲音響了起來,如同一滴冷水,滴入了滾沸的油鍋。
“太師息怒。”
李儒緩緩站起身,他甚至沒有去看地上的狼藉和董卓扭曲的臉,隻是從容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仿佛剛才那場驚天動地的咆哮,不過是窗外的一陣風。
他走到大殿中央,撿起那張被董卓踩得不成樣子的帛書,撣了撣上麵的灰塵,仔細看了一遍。
“袁本初、袁公路、曹孟德……皆是當世豪傑,此番聯袂而起,其勢不可謂不盛。”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大殿的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獨特的、令人心安又令人膽寒的冷靜。
董卓喘著粗氣,惡狠狠地盯著他:“文優!你這是在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一群烏合之眾,待我親率鐵騎,將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這話說得雖狠,卻連他自己都聽出了其中的底氣不足。
李儒聞言,竟是輕笑了一聲。他抬起頭,那雙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直視著董卓,緩緩搖頭。
“太師,恕儒直言。關東諸侯,兵精糧足,同氣連枝,又有討賊之名,占儘天時地利人和。我軍雖勇,但遠道而來,根基未穩,洛陽四麵受敵,乃兵家死地。若與之決戰於中原,勝負尚在五五之數。”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意味深長:“可太師您想過沒有,即便勝了,又能如何?不過是慘勝。屆時我西涼兒郎死傷慘重,天下諸侯卻會源源不斷地再次集結。可若是敗了……”
李儒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未儘之言所帶來的寒意,卻讓董卓的肥臉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是啊,敗了,就是萬劫不複。
林淵看著李儒,心中凜然。他看到,李儒頭頂那條紫色的毒蛇氣運,此刻正昂著頭,蛇信吞吐,一股冰冷而致命的氣息彌漫開來。這番話,每一個字都像毒牙,精準地刺入了董卓這條黑龍最柔軟的腹部。
董卓的暴虐,是建立在絕對的自信之上。一旦自信被擊潰,剩下的便是無儘的猜忌與恐慌。
“那……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董卓的聲音,不自覺地低沉了許多,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依賴。
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儒身上。
李儒微微一笑,那笑容裡沒有半分暖意,隻有森然的算計。他踱了兩步,走到了殿中懸掛的巨大輿圖前,伸出手指,在輿圖上緩緩劃過。
他的手指,越過了群雄並起的關東,越過了作為四戰之地的洛陽,最終,重重地點在了西麵一個被群山環繞的城池上。
“長安。”
他吐出了這兩個字。
“昔日高祖憑借關中而成帝業,隻因關中之地,有崤函之固,沃野千裡,百姓殷富。其地勢,易守難攻。”李儒的聲音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我等,當效仿古人。”
“遷都!”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
幾名老臣再也忍不住,顫巍巍地站了出來,為首的司徒趙謙更是老淚縱橫:“太師,萬萬不可啊!洛陽乃我大漢數百年都城,宗廟社稷之所在,豈能輕易廢棄!此舉必將動搖國本,令天下人心離散啊!”
“是啊太師,遷都乃國之大事,非同兒戲,請太師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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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太師三思!”
一時間,殿內哭諫之聲四起。
董卓本就煩躁,被他們一哭,更是怒火中燒,正要發作,李儒卻搶先一步,冷冷地掃了那些老臣一眼。
“國本?”他嗤笑道,“如今這天下,太師的安危,便是國本!爾等食君之祿,不思為君分憂,卻在此空談祖宗規矩,是何道理?”
他轉過身,對著董卓深深一揖,聲音陡然拔高:“太師,請恕儒一言。關東諸侯勢大,我等不必與其爭一日之短長。遷都長安,一則,可避其鋒芒,坐觀其變。諸侯聯軍,看似同心,實則各懷鬼胎,一旦我軍西去,他們沒了共同的敵人,必將為爭權奪利而內鬥不休,屆時聯盟自破。二則,長安離我西涼根基之地更近,糧草兵員補充便利,可高枕無憂。此乃萬全之策!”
董卓那雙小眼睛裡,重新亮起了光。李儒為他描繪的這幅圖景,太誘人了。不用打仗,不用冒險,隻要換個地方,敵人自己就會土崩瓦解。這簡直是為他量身定做的計策。
他臉上的肥肉抖動著,顯然已經心動。
林淵在角落裡,心沉到了穀底。他知道,最可怕的部分,要來了。
果然,李儒見董卓已經意動,便不緊不慢地,拋出了他整個計劃裡,最毒的那一環。
“隻是……”他話鋒一轉,聲音壓得極低,卻如同毒蛇的嘶鳴,鑽入每個人的耳朵,“我等西遷,洛陽這座富庶了數百年的都城,豈能白白留給那些反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