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裡,那盞豆大的油燈是唯一的光源,卻吝嗇地將光芒聚攏在自己周圍,把更遠處的黑暗襯托得愈發濃稠。
王允的瞳孔在看到林淵那張臉時,收縮到了極致。那不是見到救星的驚喜,也不是看到敵人的憤怒,而是一種混雜著荒謬、驚疑與恐懼的劇烈震動。
這張臉他記得。
一個多月前,就是這張看起來忠厚老實的臉,在他麵前跪下,信誓旦旦地表示願為大漢、為他王允萬死不辭。他當時還很滿意,認為自己挑選了一枚足夠聽話、也足夠愚蠢的棋子,可以在計劃中完美地扮演那個被犧牲的“奸夫”角色。
可現在,這枚棋子,卻獨自一人,出現在了他最後的藏身之所。
他身後沒有董卓的甲士,臉上沒有奉命行事的冷酷,反而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閒庭信步。
“是你?”王允的聲音嘶啞乾澀,像是兩塊粗糙的石頭在摩擦。他握著短劍的手,因為用力而青筋畢露,但那顫抖的劍尖,卻暴露了他內心的虛弱。
林淵沒有回答,隻是自顧自地走了進來,目光在這狹窄逼仄的密室裡掃了一圈。石壁上滿是潮濕的青苔,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黴味,角落裡那個小小的包裹,大概就是王允全部的家當了。
“司徒大人,這地方不錯。”林淵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評價一處宅邸,“冬暖夏涼,還清靜,沒人打擾。”
這句話,像是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王允用色厲內荏偽裝出的氣球。
這是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
王允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向前踏出一步,劍尖幾乎要抵到林淵的胸口。“董卓派你來的?他發現了這裡?說!你把老夫的家小怎麼樣了!”
他一連串的質問,與其說是在審訊,不如說是在發泄心中的恐懼。他寧願相信林淵是董卓派來的,這至少符合他能理解的邏輯。
“董太師?”林淵笑了,他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夾住了那柄顫抖的短劍劍刃,微微用力,便讓王允再也無法寸進分毫。“他現在大概正站在洛陽的城樓上,欣賞著自己親手點燃的煙火,順便清點從您這樣的‘國之棟梁’府上抄掠來的金銀財寶。您覺得,他會有閒心來關心您這條喪家之犬的死活嗎?”
王允隻覺得一股大力從劍身傳來,虎口發麻,幾乎握不住劍柄。但他更震驚的,是林淵話語裡的內容,以及那份與身份完全不符的從容和譏誚。
“關心您死活的,從始至終,隻有我一個。”林淵鬆開手指,任由王允踉蹌著後退了兩步。
王允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地喘著粗氣,渾濁的眼睛裡寫滿了混亂。他感覺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眼前發生的一切,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
這個林淵,不是董卓的人?那他是誰的人?他怎麼知道這條密道的?他來這裡,究竟想乾什麼?
一個個疑問像是瘋狂滋長的藤蔓,死死纏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窒息。
“你……你到底是誰?”王允的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真正的顫音。
“我就是林淵。”林淵走到那盞油燈旁,用手指撥了撥燈芯,讓火光稍微明亮了一些。光線照亮了他的側臉,那雙深邃的眼睛裡,映著跳動的火焰,也映著王允那張蒼白絕望的臉。
“一個您親手挑選,準備用後即棄的棋子。一個在您看來,無足輕重,隨時可以犧牲的螻蟻。”他每說一句,王允的臉色就更白一分。
“不過現在,風水輪流轉。”林淵轉過身,直視著王允,“輪到我來給司徒大人您,提供一個活下去的機會了。”
“活下去?”王允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慘笑一聲,“老夫乃大漢司徒,豈能受你這等豎子要挾?大不了一死,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他說得慷慨激昂,但林淵卻從他的眼神深處,看到了一絲對死亡的恐懼,和對求生的渴望。
混跡朝堂幾十年,能爬到司徒這個位置,王允的心誌遠比常人堅定,但他同樣比常人更眷戀權力的滋味,更不甘心就此化為一捧焦土。
“死?”林淵嗤笑一聲,搖了搖頭,“司徒大人,您好像沒搞清楚狀況。死,對現在的您來說,是一種奢侈。您以為我會殺了您嗎?不,那太便宜您了。”
他向前走了兩步,逼人的氣勢讓王允下意識地將後背貼得更緊。
“我可以現在就走出去,對著外麵那些正在搜刮財物的西涼兵喊一嗓子,‘王允在這裡’。您猜,他們會怎麼做?”
林淵的嘴角勾起一個殘酷的弧度。
“他們會像一群聞到血腥味的餓狼一樣衝進來,把您從這裡拖出去。他們不會立刻殺了您,他們會扒光您的衣服,搶走您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然後把您像一條狗一樣拴起來,押到董卓麵前去邀功。董卓會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把您淩遲處死,您的骨肉會被剁碎了喂狗,您的頭顱會被掛在城門上,日曬雨淋,直到腐爛。您一生清譽,您所謂的漢室忠臣之名,都將成為長安城裡百姓茶餘飯後的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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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王允的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林淵所描述的每一個畫麵,都像是一柄重錘,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他可以接受慷慨赴死,卻無法接受這般屈辱的終結。
“所以,彆跟我提死。”林淵的語氣冷了下來,“您沒資格。現在,您隻有兩個選擇。”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走出去,您等著被亂兵發現,然後去承受我剛才說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