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
急促而混亂的鳴金之聲,如同一瓢冷水,猛地澆在沸騰的戰場上。
那聲音裡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反而充滿了倉皇與驚恐,像是在催促著什麼,又像是在畏懼著什麼。
正在圍攻呂布的袁軍士卒,動作齊齊一滯。
他們下意識地回頭,望向那片將夜空燒成一片不祥之色的火海,再聽到那尖銳刺耳的鳴金聲,臉上的悍勇與殺氣,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迷茫,是恐慌,是那股名為“軍心渙散”的灰色瘟疫。
家,被偷了。
糧,被燒了。
還打什麼?
原本如鐵桶般密不透風的包圍網,在這一瞬間,出現了無數道肉眼可見的縫隙。
呂布站在屍山血海之中,胸膛劇烈地起伏,濃重的血腥氣混雜著汗水的味道,嗆得他喉嚨發癢。他身上的西川紅錦百花袍早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被鮮血浸透成沉重的暗紅色,緊緊貼在身上,數十道深淺不一的傷口,正向外滲著血。
赤兔馬也打著響鼻,神駿的馬身上同樣布滿了傷痕,呼出的氣息帶著白沫。
一人一馬,都已是強弩之末。
可呂布沒有感覺到絲毫力竭的疲憊,他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空洞的虛無。
他贏了?
不。
他沒贏。
他隻是活下來了。
他沒有靠自己天下無雙的武藝殺穿敵陣,沒有在萬軍之中斬下顏良的頭顱。他隻是因為敵人後院起火,無心戀戰,才從這張死亡的大網中,撿回了一條命。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那些開始潰散的袁軍士卒,死死地盯著遠處那片衝天的火光。
那火光,像一隻巨大而嘲弄的眼睛,在夜空中俯瞰著他,將他此刻狼狽不堪的身影,映照得一清二楚。
腦海裡,那張年輕、平靜,甚至帶著幾分謙卑笑容的臉,再一次,不請自來地浮現。
“此戰,還需仰仗溫侯神威。”
“溫侯神勇,率先為大軍破敵,實乃我軍之幸。”
……
一句句他曾嗤之以鼻的恭維,此刻卻化作了最惡毒的讖語,在他耳邊反複回響。
他,呂布,天下第一的溫侯,就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紅著眼睛一頭撞向了鬥牛士最堅固的壁壘。而那個真正的獵人,卻在他身後,用最輕描淡寫的方式,刺出了最致命的一刀。
他不是主宰戰場的魔神。
他隻是一個被掛在魚鉤上,用來吸引鯊魚注意力的,活蹦亂跳的誘餌。
一股混雜著屈辱、憤怒、不甘,以及一種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被徹底比下去的挫敗感,如同岩漿般衝刷著他的五臟六腑。
“啊——”
呂布仰天,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嘶吼。
他猛地一夾馬腹,赤兔馬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意誌,忍著劇痛再次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朝著包圍圈最薄弱的一處,發起了最後的衝鋒。
這一次,那些早已無心戀戰的袁軍士卒,再也無法形成有效的阻攔。他們驚恐地向兩旁退去,讓開了一條通路。
包圍網,就這麼被輕易地撕開了。
不是被他的方天畫戟,而是被那場大火。
“撤!高順!張遼!撤回大營!”
呂布的咆哮聲在混亂的戰場上響起,他調轉馬頭,開始尋找自己那支被打得七零八落的部隊。
很快,他在一片屍骸中,找到了高順和他的陷陣營。
這支呂布麾下最精銳的王牌,此刻看上去淒慘無比。原本整齊劃一的方陣早已不複存在,人人帶傷。高順的頭盔不知所蹤,半邊臉頰被鮮血覆蓋,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從他的額頭劃到下頜,但他依舊挺直著脊梁,指揮著殘存的士卒,結成一個圓陣,抵禦著最後的衝擊。
看到呂布殺來,高順那雙冰冷的眸子裡,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波動。
“將軍!”
“走!”
呂布沒有多餘的廢話,隻吐出一個字。
他又找到了張遼。張遼的臂膀上插著一支斷箭,正帶著僅存的百餘名並州狼騎,與張合的部隊做著最後的纏鬥。見到呂布,張遼精神一振,奮力逼退眼前的敵人,靠攏過來。
“將軍,我們……”
“跟我走!”
呂布一戟揮出,將一名追擊的袁軍將領掃下馬背,為張遼斷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