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引著一千幽州鐵騎,在盧植親兵指引下,於中軍大營東側劃出的一片區域紮營。
無需劉備過多吩咐,關羽張飛便如同最精密的機器部件,高效運轉起來。命令被簡潔有力地傳達下去,士兵們沉默而迅速地行動。掘壕溝,立柵欄,設拒馬,搭營帳,布置哨位,安排巡邏……一切都有條不紊,快得令人眼花繚亂。那股子令行禁止、雷厲風行的作風,與周圍其他營區相比,顯得格外突兀和紮眼。許多北軍老兵遠遠看著,交頭接耳,眼中既有好奇,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排斥。中央禁軍,自有其驕傲,對於一支突然插入的、來自邊陲的“雜牌”精銳,本能地帶著審視和輕蔑。
劉備對此心知肚明,卻並不在意。他親自巡視營地每一個角落,檢查工事是否牢固,哨位是否隱蔽,戰馬是否喂飽,兵士是否安置妥當。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劉備明白,在這敵營環伺、內部關係錯綜複雜的地方,嚴謹的營地就是活下去的第一道保障。
“大哥,營寨已初步立穩,按幽州老規矩,明暗哨三重,巡夜班次已排定。”關羽撫須走來,低聲彙報。“好。讓弟兄們抓緊時間休整,吃飽喝足,但嚴禁私自出營,嚴禁與友軍發生衝突。”劉備點頭,目光掃過遠處那些若隱若現的、打量著這邊的目光,“告訴兄弟們,都把招子放亮點,這裡不是涿郡,也不是青州。”
“喏!”關羽領命而去。張飛湊過來,壓低嗓門,豹眼環瞪,透著不爽:“大哥,俺看那些北軍家夥,眼神不太對勁,好像瞧不起咱似的!憋屈!”劉備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結實的臂甲:“翼德,猛虎豈會在意犬吠?吾等是來殺賊立功的,不是來爭強鬥氣的。把力氣省著,用在張角身上。不過……”他話鋒微微一轉,眼神掠過一絲冷光,“若真有不開眼的非要湊上來,也不必客氣,打出咱幽州軍的威風便是。”
“嘿嘿,俺曉得了!”張飛咧嘴一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這時,盧植的親兵隊長前來相請:“劉都尉,盧中郎將已在帳內設下便宴,為您和關、張二位將軍接風,請隨末將來。”
中軍大帳此刻燈火通明,與外麵的肅殺寒冷截然不同。帳內設下了十數張案幾,酒肉香氣彌漫。盧植坐於主位,兩側已坐了不少軍中將領。文官打扮的參軍、長史,披甲挎刀的牙將、校尉,涇渭分明,氣氛看似熱絡,實則暗流湧動。
見劉備帶著關張二人入內,帳內目光瞬間聚焦過來。有好奇,有審視,有淡漠,也有幾道明顯帶著敵意和輕蔑的眼神。
“玄德來了,快,坐這邊。”盧植笑容和煦,指著自己左下首最近的一個空位。這個位置,無疑彰顯著他對這位學生的看重。這立刻引來了幾道更加不善的目光。
劉備從容不迫,引著關張上前,向盧植及眾將行禮:“劉備攜義弟關羽、張飛,拜見恩師,見過諸位將軍。”
關羽丹鳳眼微眯,略一抱拳,氣度沉凝如山嶽,自帶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壓。張飛則環眼一瞪,聲如洪鐘:“俺老張有禮了!”震得帳內燭火都似乎晃了晃,幾個文官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盧植笑著擺手:“不必多禮。玄德,我來為你引薦。這位是監軍使者,蹇碩蹇大人的族侄,蹇圖校尉。”他指向右手邊第一位,一位身著華麗鎧甲、麵色白皙、眼神卻帶著幾分陰鷙的年輕將領。
劉備目光與之接觸,心中頓時了然。蹇碩是當今靈帝最寵信的宦官之一,權傾朝野。這位蹇圖,想必就是宦官勢力安插在軍中的代表,盧植老師想必也對其多有掣肘。他不動聲色,微微頷首:“蹇校尉。”
蹇圖卻隻是用鼻子輕輕“嗯”了一聲,端起酒樽,眼皮都未抬一下,傲慢之態溢於言表。
盧植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並未發作,繼續引薦其他將領,多是他的直屬部下或中立派係。劉備一一見禮,態度不卑不亢。
宴席開始,酒過三巡,氣氛稍顯活絡,但那份無形的隔閡始終存在。觥籌交錯間,暗藏機鋒。
果然,那蹇圖放下酒樽,斜睨著劉備,陰陽怪氣地開口了:“劉都尉真是年少有為啊。聽說你在幽州、青州,憑著幾百鄉勇,就斬了程遠誌、鄧茂、郭饒?這般戰績,便是當年衛、霍也不過如此吧?嘖嘖,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啊。”他刻意拖長了語調,質疑之意毫不掩飾。
帳內頓時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投向劉備。
劉備並未動怒,反而微微一笑,笑容溫和,眼神卻清澈見底:“蹇校尉過譽了。備豈敢與衛霍名將相比。幽州青州之戰,全賴將士用命,上官運籌,陛下洪福,更有無數忠勇義士奮不顧身。備不過適逢其會,僥幸斬得一二賊酋首級,實乃微末之功,不足掛齒。真正的大功,當屬於如盧師這般,運籌帷幄,決勝千裡,直麵張角主力的國之柱石。備此次前來,正是要追隨盧師左右,學習真正的為將之道,並願為先鋒,為大軍掃清障礙,以供盧師驅策,早日克定妖氛,以報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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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謙遜至極,將功勞全部推給上下左右,更是將盧植高高捧起,表明自己前來是學習、是聽調、是來做先鋒啃硬骨頭的,姿態放得極低。
然而,那句“願為先鋒”、“為大軍掃清障礙”,聽在蹇圖耳中,卻格外刺耳。他本就擔心盧植有了這能打的學生和精銳騎兵,會更不把他和他代表的宦官勢力放在眼裡,此刻更覺得劉備是在暗示要搶他麾下原本可能獲得的先鋒任務和戰功。
蹇圖臉色一沉,冷笑道:“劉都尉倒是會說話。不過,廣宗城非是幽州青州那些烏合之眾可比。張角妖法厲害,其麾下黃巾力士悍不畏死。先鋒?可不是憑幾句大話和些許僥幸就能當的。需得真刀真槍,實打實的本事!彆到時候見了真陣仗,折了銳氣是小,萬一損兵折將,挫動大軍銳氣,這罪過……可就大了去了。”他身後幾個依附他的將領也跟著發出幾聲嗤笑。
張飛豹眼圓瞪,就要發作,卻被關羽用眼神死死按住。
劉備依舊麵帶微笑,仿佛沒聽出對方的嘲諷,反而順著他的話,語氣更加誠懇:“蹇校尉所言極是!張角主力,自然非比尋常。正因如此,才更需英勇善戰、經驗豐富之將擔任先鋒,方能一舉破敵,揚我軍威。”他話鋒突然一轉,目光掃過帳內其他那些明顯對蹇圖不滿的將領,聲音提高了幾分,“備雖不才,亦深知先鋒一職,責任重大,非勇冠三軍、深孚眾望者不能勝任!豈是備這等新來乍到、寸功未立之人所能窺覷?備觀在座諸位將軍,皆是久經沙場、功勳卓著之輩,無論資曆、能力、威望,遠勝備多矣!這先鋒重任,自當由盧師從諸位將軍中擇優而任,方能服眾,方能確保必勝!”
他巧妙地將“先鋒”職位與“勇冠三軍”、“深孚眾望”、“資曆能力威望”掛鉤,然後把自己徹底摘出去,反過來將蹇圖推到了所有渴望戰功、自認有能力的將領的對立麵!
果然,此言一出,帳內許多中立的、乃至盧植嫡係的將領,看蹇圖的眼神立刻就變了!是啊,這先鋒之位,憑什麼就一定是你們這些靠著宦官關係爬上來的家夥的?我們這些一刀一槍拚殺出來的,哪個不比你有資格?你蹇圖在這裡打壓新來的劉都尉,莫非是想堵死所有人的路,好讓你自己或者你的親信去搶這頭功?
一時間,帳內氣氛微妙起來。幾個性急的將領已經對著蹇圖怒目而視。
蹇圖也瞬間反應過來,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沒想到劉備言辭如此刁鑽,輕飄飄幾句話就把他孤立了。他猛地站起,指著劉備怒道:“劉備!你休要在此巧言令色,搬弄是非!我何時說過要爭這先鋒之位?我隻是提醒你,莫要仗著些許微功,就不知天高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