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驛館的燈火,徹夜未熄。
劉備拜彆恩師盧植歸來,心潮雖已平複許多,但千頭萬緒仍待理清。他深知,此次青州之任,絕非簡單的一紙調令,而是孤身闖入一片更為凶險的棋局。根基在幽州,臂膀在右北平,若後方不穩,或與幽州徹底斷絕聯係,那他在青州便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縱有千般壯誌,也難逃敗亡之局。
他即刻於燈下鋪開絹帛,奮筆疾書。第一封信,是寫給幽州牧劉虞的。信中,他首先恭敬地稟報了麵見陛下的經過,獲封薊侯的皇恩,繼而詳細說明了被任命為平原國相、閱兵之後,需即刻赴青州平亂的朝廷旨意。言辭極其謙恭,反複強調自己在幽州之功,全賴劉虞運籌帷幄、大力支持,如今奉命離任,心中萬分不舍,亦感惶恐,唯恐有負劉虞昔日提攜之恩與陛下今日之托。他懇請劉虞能繼續照拂右北平郡之事,並對其日後在青州的行動,能給予可能的遠程支持。信末,語氣更是懇切,表示無論身在何處,皆以劉幽州馬首是瞻,永感大恩。
這封信,語氣恭順,姿態極低,旨在安撫劉虞,表明自己雖升爵離任,卻絕無忘本之心,依然視其為上司和靠山,以避免其因自己突然離開而產生不必要的猜忌,甚至出手刁難或吞並其在右北平的根基。
第二封信,則是寫給自己核心集團的關羽、張飛、賈詡、簡雍等人。這封信的內容更為直白和具體。他說明了朝廷的新任命與即將麵臨的嚴峻挑戰,坦言青州凶險,急需他們的力量。但如何行動,卻需極其謹慎。他將盧植的分析稍作簡化告知眾人,特彆強調洛陽局勢複雜,此次調動背後或有深意,囑咐眾人務必穩住右北平局勢,謹守崗位,切勿輕舉妄動,一切行動,皆需聽從賈詡先生之謀劃。他在信中明確寫道:“文和先生智計深遠,察事明澈,備離之後,幽州一切事宜,皆由文和先生權宜處置,雲長、翼德、子龍、子義、麴義、憲和,皆需聽從文和先生調遣,如同備親臨!”
這是給予了賈詡絕對的臨時指揮權。他知道,隻有賈詡的智慧和手腕,才能在這複雜的局麵下,最大限度地保住他們的實力和利益。
兩封信寫就,用了不同的印鑒和口氣,劉備立刻喚來最機警可靠的親隨,令其連夜出發,快馬加鞭,送往幽州薊城和右北平土垠城。
接下來的幾日,劉備在洛陽如坐針氈。他謝絕了幾乎所有後續的拜會和宴請,深居簡出,隻與曹操等寥寥數人有過短暫會麵,其餘時間都在整理行裝,督促趙雲做好出發準備。他深知,每一刻的拖延,都可能帶來新的變數。
終於,在焦灼的等待中,來自北方的快馬帶來了回音。而且,是兩封幾乎同時到達的回信。
第一封來自幽州牧劉虞。劉虞的回信語氣十分溫和寬厚,他首先祝賀劉備榮升薊侯,並對其肩負青州平亂重任表示了讚賞和支持,認為這是陛下對漢室宗親的信任與重用。他讓劉備放心前往,右北平郡的事務,他自會安排得力人手暫時接管,定會維持穩定,不會讓劉備的心血白費。同時,他表示幽州亦不易,糧草匱乏,但依然會儘力從幽州調撥一批軍械和五百匹戰馬支援劉備,並承諾會行文冀州,督促其按朝廷旨意為劉備提供糧草。信末,他再次勉勵劉備,望其在青州再立新功。
劉備看完,心中稍安。劉虞果然厚道,雖未給予最急需的大量糧草和精兵,但這批軍械和馬匹,以及其態度上的支持,已是雪中送炭,更為重要的是,他沒有表現出要立刻吞並右北平劉備勢力的意圖,留下了緩衝餘地。
而第二封信,則是他最為期待的,來自賈詡。這封信的內容,讓劉備真正見識到了這位毒士在權謀算計和最大化利益方麵的驚人能力。
賈詡的信很長,條理清晰,直指核心:
“屬下賈詡,敬稟府君。府君手書及朝廷旨意已悉。洛陽局勢,果如屬下所料,波譎雲詭,府君此行,艱險異常,然亦存機遇。屬下與憲和以及關、張、太史、麴義等諸位將軍商議後,已定下方略,請府君參詳。”
“其一,穩固根基,以安劉幽州之心。府君既已離任,右北平太守之位不可久空,必為劉幽州派人接掌。強硬抗拒,反目成仇,殊為不智。屬下已說動關將軍、張將軍,主動向劉幽州呈文,表示謹遵朝廷與州牧號令,願配合新任太守交接防務。如此,既顯我輩恭順,亦可換取劉幽州信任與支持。然,交防非交兵、交地。右北平五千餘兵馬,乃府君心血所係,絕不可分散予人。”
“其二,金蟬脫殼,精銳分批南下。朝廷明令府君率本部前往,然未言明人數。此乃可操作之處。劉幽州支援之軍械馬匹,正好用作掩護。屬下之計:即刻由太史慈將軍率領其麾下四百偵騎營精銳,化整為零,分批化作商隊、流民,攜部分優質戰馬與精良裝備,先行南下。潛入青州,勘察地形、敵情,為府君後續抵達建立前哨,搜集情報。此部人馬行動迅捷,目標小,不易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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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麴義將軍統領三營一千餘精銳,護送重要文書記錄以及願意跟隨的工匠等人,押送劉幽州撥付的那批軍械、馬匹,打出‘奉詔赴任’旗號,大張旗鼓前往青州。此路明修棧道,既可彰顯府君奉詔之行,亦可將劉幽州所贈物資實實在在握於手中。麴義將軍沉穩,足可應對路途盤查與尋常險情。”
“後續主力與錢糧,更為關鍵。關將軍、張將軍將暫留右北平,配合交接,麻痹劉幽州及可能存在的窺伺者。與此同時,憲和先生將全力加快與塞外部落之互市,尤其以張將軍酒莊之美酒,儘可能多地換取優質戰馬、皮貨;暗中變賣部分不易攜帶之資產,並籌集購買大量糧草。待時機成熟,關、張二位將軍將率領剩餘三千餘步騎精銳,押送籌集到的巨額錢糧、馬匹,以‘追赴主公平亂’為名,浩浩蕩蕩南下。如此,我可保全絕大部分兵力與寶貴資源,劉幽州即便察覺,木已成舟,且追隨舊主平亂,師出有名,其礙於情麵與朝廷旨意,亦難強行阻攔。”
“其三,府君與子龍將軍以及隨行的四百白毦營精騎,與麴義將軍之中軍彙合後,不必急於進入青州亂局中心。可先抵達冀州河間郡鄚縣附近等候。此地距幽州近,便於接收信息,亦在冀州境內,可規避初期與青州黃巾主力過早接戰。待憲和先生籌措錢糧完畢,關、張大軍南下,府君再率全軍前往平原國上任,如此,手握強兵,糧草充足,方可立於不敗之地。”
“其四,屬下將與關、張二位將軍一同,留守至最後,統籌全局,確保計劃順利。待大軍南下後,右北平基業雖暫棄,然所有能戰之兵、可用之財、賢能之士,皆隨府君前往青州。塞外互市之利,可由憲和先生安排可靠之人接手,作為日後一條隱秘財源。如此,府君入青州,非無根之木,實乃猛虎添翼。”
“此計雖行險,然縱觀局勢,乃利益最大化之策。既可安撫劉幽州,得其明麵支持,又可保全我軍絕大部分實力與資源,更可為府君在青州打開局麵奠定堅實基礎。望府君決斷。”
劉備仔仔細細地將賈詡的信讀了三遍,每讀一遍,心中便多一分驚歎與慶幸。賈詡此計,可謂老謀深算,滴水不漏!將劉虞的安撫、朝廷旨意的利用、自身實力的轉移、乃至赴任的時機和策略,都算計到了極致。不僅最大限度地保住了本錢,還反過來利用劉虞的“支援”和朝廷的“調令”作為掩護,實現了金蟬脫殼、猛虎下山的目的!
“好一個賈文和!真乃國士無雙!”劉備忍不住擊節讚歎,多日來的焦慮和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信心和期待。
他立刻回信,隻有簡單一句話:“文和之計甚妙,備無異意,一切依計行事!諸君辛苦,備在鄚縣,靜待佳音!”
寫完回信,劉備立刻行動起來,召集趙雲,吩咐道:“子龍,立刻準備,明日一早,我們便啟程離京。目標,冀州河間郡鄚縣!”
“諾!”趙雲雖不知詳細計劃,但見劉備神色由凝重轉為振奮,心知必有佳謀,立刻領命而去。
次日清晨,劉備並未驚動太多人,隻帶著趙雲和白毦營四百騎兵,悄然離開了洛陽這座巨大的政治漩渦中心。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城門,目光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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