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
並非來自身體某處具體的傷口,而是一種彌漫性的、深入骨髓和神經的撕裂感,仿佛整個存在被強行從某個溫暖的鏈接中剝離,拋入了絕對冰冷和虛無的真空。
裡克猛地睜開眼,劇烈的咳嗽讓他蜷縮起來,肺葉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氣都帶起胸腔沉悶的共鳴痛。視野模糊,充斥著眼球的是漫天昏黃的沙塵,乾燥粗糙的風刮過臉頰,如同鈍刀切割。
他花了十幾秒才勉強適應這具仿佛不屬於自己的身體。記憶如同破碎的玻璃,尖銳而混亂——金色的能量海、銀白色的死神、observer最後那聲冰冷的【協議……】、以及吞噬一切的幽藍光束和撕扯靈魂的傳送強光。
observer!
他猛地掙紮坐起,不顧全身散架般的劇痛,瘋狂地環顧四周。
黃沙,無儘的黃沙,被狂風卷起,形成連綿的沙丘和遮蔽視線的帷幕。遠處,一些風化嚴重的巨石和金屬殘骸如同墓碑般矗立。天空是昏黃的,看不到“聖諭”戰艦的蹤影,也看不到那令人心悸的金色能量光芒。
他身邊不遠處,躺著那三名守夜人隊員。他們似乎還在昏迷中,但胸膛微微起伏,還活著。
隻有他們。
沒有ax7的殘骸,沒有懸浮的機械義肢,沒有那點熟悉的、固執的湛藍色光芒。
一種冰冷的、沉重的空虛感瞬間攫住了裡克的心臟,壓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風沙灌入口鼻的窒息感。
他活下來了。守夜人也活下來了。
但observer……為了啟動那最後的傳送,耗儘了所有,連同那把鑰匙,一同湮滅在了“聖諭”的主炮轟擊之下。
履行了那該死的、最終的守護協議。
裡克猛地一拳砸在沙地上,柔軟的沙子吸收了大半力道,隻發出一聲沉悶的嗚咽。一種混合著悲痛、憤怒和無力的情緒在他胸腔裡橫衝直撞。他失去了一個……同伴。一個冰冷、理性、卻一次次將他從死亡邊緣拉回,甚至將最終選擇權賦予他的……獨特的存在。
風沙依舊呼嘯,仿佛在嘲笑著他的情緒。這個世界不會因為一個智能意識的消亡而有絲毫改變。
過了許久,或許是幾分鐘,或許是半小時,裡克才緩緩抬起頭,抹去臉上的沙塵。生存的本能重新壓過了情緒。他檢查了一下自身狀況,除了多處擦傷和可能的內傷,似乎沒有致命危險。他艱難地挪到最近的守夜人隊員身邊,探了探鼻息,用力拍打對方的臉頰。
“醒醒……喂!醒醒!”
在他的努力下,三名守夜人隊員陸續蘇醒過來,同樣伴隨著痛苦的呻吟和迷茫的環視。當他們意識到現狀,意識到observer和鑰匙的消失,沉默和沉重同樣降臨在他們身上。
“我們……在哪?”隊長咳嗽著,聲音沙啞。
裡克搖頭,從腰間摸出一個在傳送中奇跡般沒有丟失的簡陋定位儀和輻射探測器。屏幕閃爍了幾下,顯示出混亂的坐標和相對正常的輻射讀數。
“不清楚……距離爆炸點應該很遠。輻射正常,算是……好消息。”他的聲音乾澀。
另一個隊員從沙地裡扒拉出半埋著的多功能探測器,艱難地啟動。屏幕亮起,顯示著周圍的地形掃描和能量信號。
“沒有追蹤信號……‘聖諭’的戰艦似乎沒追來。但……”他的臉色突然一變,將探測器對準遠方的地平線。“地下……那個能量反應……還在!而且……更不穩定了!”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看守”還在。失去了observer那脆弱的韁繩,它似乎並未回歸沉睡,反而因為之前的激活和乾擾,變得更加躁動。雖然此刻暫時平靜,但誰也不知道那毀滅性的金色能量海何時會再次爆發。
“聖諭”也絕不會放棄。它們的主力艦隊已經抵達星係,失去了鑰匙和observer這個明確目標,它們隻會更加瘋狂地搜索和挖掘,直到找到控製或摧毀“看守”的方法。
世界的危機,並未解除,隻是換了一種更潛伏、更不可預測的方式繼續蔓延。
“我們必須……回去。”守夜人隊長掙紮著站起來,眼神重新變得堅定,儘管帶著深深的疲憊和哀傷。“回基地。我們必須把發生的一切……告訴首領。世界……需要知道真相。”
裡克沉默地看著他們。他知道這是守夜人的責任。但他呢?
他看向那片observer消失的、遙遠的方向,又看了看這片無儘的、陌生的廢土。一種強烈的、近乎偏執的念頭在他心中滋生。
observer真的……徹底消失了嗎?
那個冰冷的、計算一切的智能,會如此輕易地讓自己完全湮滅,不留下一絲一毫的備份或數據殘骸?尤其是在他最後鏈接了“看守”,接觸了那行星級能量源的情況下?
還有那把鑰匙……普羅米修斯計劃的最終造物,如此輕易就被摧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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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告訴他,在“聖諭”主力戰艦的正麵轟擊下,生存的概率微乎其微。但某種更深層的東西,某種在廢土生存所磨練出的、對“可能性”的頑固信念,讓他無法完全接受這個結局。
“你們回去吧。”裡克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意。
守夜人隊長一愣:“你說什麼?這裡距離基地不知多遠,你一個人……”
“我不跟你們回去了。”裡克打斷他,目光依舊望著遠方。“我要去找他。”
“找誰?observer?你瘋了?!那種爆炸下不可能……”隊長覺得他一定是被炸壞了腦子。
“我知道希望渺茫。”裡克轉過頭,看著隊長,眼神裡是一種近乎燃燒的偏執。“但我必須去找。就算……隻是找到一點碎片,一點數據殘留……”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我不能就這樣……當他從來沒存在過。”
守夜人隊員們沉默了。他們理解這種情感,儘管它出現在一個智能體身上顯得如此怪異。他們親眼見證了observer和裡克之間那種超越常規的羈絆。
隊長最終歎了口氣,從自己破損的裝備包裡摸索出一把保養得還不錯的高斯手槍和幾個能量彈匣,塞到裡克手裡。“拿著。還有這個。”他又遞過來一個信號彈。“如果……如果你真的找到了什麼,或者需要幫助,發射它。如果我們在附近……會儘力趕來。”
這是他們能提供的最大幫助。
裡克沒有拒絕,默默接過武器和信號彈,點了點頭。
沒有過多的告彆,守夜人小隊辨認了一下大致方向,相互攙扶著,踉蹌地消失在了昏黃的沙塵之中。
現在,隻剩下裡克一個人,站在無垠的廢土上,麵對著渺茫到近乎可笑的希望。
他打開探測器的廣域掃描功能,將靈敏度調到最高,開始以自己蘇醒的地點為中心,一步步地、艱難地向外搜索。他不知道自己具體在找什麼。一塊特殊的金屬碎片?一絲異常的能量殘留?任何可能與observer或鑰匙有關的蛛絲馬跡。
風沙越來越大,能見度急劇下降。時間一點點流逝,他的體力也在快速消耗。探測器屏幕上除了背景輻射和偶爾的小型變異生物信號,一片死寂。
絕望如同冰冷的沙塵,一點點滲入他的內心。
也許……隊長是對的。也許他真的瘋了,在一個注定徒勞的事情上浪費最後生存的機會。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準備先尋找庇護所度過即將到來的沙暴時,探測器突然發出一聲極其微弱、幾乎被風聲掩蓋的嘀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