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螢”號航行日誌,補充條目。時間戳:逃離gy742b行星軌道後第7標準日。】
虛空,死寂的虛空。
“星螢”號如同一個負傷的幽靈,在恒星際空間的黑暗帷幕中悄無聲息地滑行。gy742b那顆冰封的星球早已縮成一個黯淡的藍白色光點,繼而消失在導航星圖的無垠背景之中。身後是剛剛逃離的戰場和毀滅,前方是深不見底的未知。這種絕對的寂靜,比敵人的炮火更令人心悸,它放大著飛船內部每一個細微的聲響——管道內冷卻液的流動、金屬骨架因應力變化發出的輕微呻吟,以及,縈繞在每個人心頭的、揮之不去的壓抑。
艦橋主屏幕上的數據流緩慢滾動,大部分區域仍是代表係統離線的灰色。能源短缺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為了維持最低限度的生命保障和基礎航行,守墓人關閉了所有非必要係統。生活艙的溫度維持在接近冰點,照明僅限於必要的通道和操作區域,合成食物的配給也縮減到了維持生存的最低標準。飛船仿佛進入了某種形式的冬眠,隻有核心的思維——守墓人的邏輯核心,以及船員的意誌——還在冰冷與黑暗中頑強地跳動。
瑞恩坐在船長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扶手。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攤開的手掌上,似乎能透過皮膚和血肉,感受到其下那個暗紅色印記的微弱搏動。自從前哨那場豪賭之後,“影”的低語沉寂了許多,但它並未消失,更像是一頭受傷的野獸,在暗處舔舐傷口,積蓄力量。他能感覺到一種冰冷的“滿足感”,仿佛那場強製將敵艦放逐的空間扭曲,在某種程度上饜足了它那毀滅與混亂的本能。這種來自自身內部的、不受控製的“共鳴”,讓瑞恩感到一種深切的寒意。他必須時刻保持警惕,用理智構築堤壩,防止內心那頭野獸再次破籠而出。
裡克的狀態更令人擔憂。這個平日裡大大咧咧、滿嘴俏皮話的工程師,此刻正將自己埋首在引擎艙的維修工作中,近乎自虐。他的眼下是濃重的黑眼圈,胡子拉碴,工作服上沾滿了能量潤滑劑的汙漬和少許乾涸的血跡——那是強行維修過熱管道時留下的燙傷。他很少說話,隻是沉默地擰緊每一個螺栓,焊接每一處裂縫,用高強度的體力勞動來麻痹自己,逃避那場戰鬥中帶來的創傷後應激。瑞恩去看過他幾次,裡克隻是悶悶地點頭,眼神躲閃,不願多談。失去家園的痛楚,加上這次近距離麵對死亡和不可理解的存在,正在一點點侵蝕這個硬漢的精神壁壘。
“船長。”守墓人平靜無波的聲音在寂靜的艦橋響起,打破了凝滯的空氣。“初步損傷評估完成。結構完整性下降至67,主引擎效率僅有標準值的48,能量護盾發生器需要至少三個標準單位的稀有晶體才能完全修複,目前庫存為零。最嚴重的問題是能源核心,過載輸出導致其內部晶化矩陣出現細微裂痕,能量泄露率正在緩慢上升。依照當前消耗速率,即使維持最低功率運行,我們最多也隻有四十三個標準日的能源儲備。”
四十三個標準日。一個冰冷的倒計時。
瑞恩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肺葉感到一絲刺痛。“最近的、有可能進行補給的星係或據點?”
導航星圖在主屏幕亮起一角,標示出附近稀疏的恒星係。大部分是缺乏資源或環境惡劣的紅矮星係統,少數幾個標注有早期探測信號的可能存在低等生命的星係,也被標記為“風險未知”或“資源貧乏”。他們現在所處的,是星際聯盟疆域之外一片廣袤而未被充分探索的“邊緣星域”,這裡遠離主要貿易航線,是走私者、逃亡者和各種不見光勢力的溫床,同時也是機遇與危險並存的法外之地。
“根據舊版星圖及截獲的零星民用通訊,”守墓人繼續道,“距離我們當前位置約十二光年,存在一個名為‘卡戎之門’的非官方星際據點。它位於一顆褐矮星的引力軌道上,由一個廢棄的小行星采礦站改造而成。數據庫顯示,那裡是三教九流的彙聚地,可能存在黑市交易和地下維修服務。”
“卡戎之門……”瑞恩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冥界的引渡人,倒是符合這個據點的氣質。“風險評估?”
“極高。”守墓人的回答毫不意外。“該據點不受任何星際法律保護,暴力衝突頻發,信息可信度低。我們無法確定那裡是否有我們需要的維修資源和能源,更無法確定我們的身份和飛船狀態是否會引來不必要的關注,甚至是……追獵者。”
追獵者。那個暗紅色敵艦背後的勢力,如同陰影般籠罩著他們。誰也不知道那艘敵艦被強製躍遷到了何處,是否已經將信息傳回,是否有更多的獵殺者正在趕來的路上。前往“卡戎之門”這樣的地方,無異於在刀尖上跳舞,暴露行蹤的風險極大。
但是,他們有選擇嗎?
“能源核心的裂痕,有沒有臨時穩定方案?”瑞恩問,這是關鍵。如果能源泄露無法控製,他們可能根本撐不到“卡戎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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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嘗試重新編程能量流路徑,繞過受損最嚴重的矩陣區域,但這會進一步降低能量輸出效率,並可能加速其他區域的劣化。這是一種飲鴆止渴的方案。”守墓人回答,“另外,裡克工程師之前提出過一個想法:利用飛船外部收集器,在航行途中捕獲星際塵埃中的氫元素,通過輔助聚變反應堆進行低效轉化,或許能補充微乎其微的能量。但這個過程極其緩慢,且需要保持特定的航行姿態,會增加被探測到的風險。”
“總比坐以待斃強。”瑞恩下定決心,“執行能源路徑重編程,同時啟動星際塵埃收集程序。設定航線,目標‘卡戎之門’。航行模式:靜默潛行,最大程度降低能量信號和傳感器特征。”
“指令確認。航線設定完畢。靜默航行模式啟動。預計抵達時間:二十九個標準日後。”守墓人的聲音依舊平穩,但瑞恩能感覺到飛船整體嗡鳴聲的進一步降低,仿佛連呼吸都變得輕微起來。
“星螢”號調整了姿態,像一尾潛入深海的魚,悄然滑向黑暗深處。
接下來的航程,是一場對耐力的極致考驗。
靜默航行意味著與外界的一切主動通訊中斷,隻能被動接收可能存在的宇宙背景信號或極其微弱的民用廣播。飛船內部,壓抑的氣氛幾乎凝固成實體。有限的能量讓訓練和娛樂都成了奢望,大部分時間,船員們隻能待在自己的休眠艙或固定崗位上,在寒冷和寂靜中保存體力,對抗著逐漸滋長的焦慮和幽閉恐懼。
瑞恩強迫自己保持規律的作息和鍛煉,儘管在低溫環境下,每一次肌肉拉伸都伴隨著酸痛。他花了大量時間研究臂環中解鎖的、關於播種者“庇護所”坐標的信息。坐標指向一個非常遙遠的、未被現行星圖標注的星係。關於“庇護所”本身的描述少之又少,隻有那個象征性的符號和一段含義模糊的古老文字片段,似乎與“最終避難所”、“知識庫”、“文明火種”有關。它更像是一個傳說中的目的地,而非一個確切的坐標。是誰建造了它?為何而建?裡麵有什麼?是否還有播種者的後裔或造物存在?一切都是謎。但這是他們目前掌握的、唯一一個可能擺脫追獵、找到答案的線索。
他也會嘗試與守墓人分析之前戰鬥中構造體守衛的異常行為。“它們最後的行為,明顯超出了基礎的防禦協議。”瑞恩沉思道,“它們似乎識彆出了那個‘庇護所’坐標,並將其視為最高優先級的保護目標。甚至不惜犧牲自身穩定前哨,也要將敵艦驅逐,並發送坐標信號。”
“邏輯分析支持這一判斷。”守墓人回應,“構造體守衛的核心指令層可能包含我們尚未理解的深層協議。‘庇護所’坐標的出現,可能觸發了某種終極應急程序。這表明,‘庇護所’在播種者的文明體係中,占據極其重要的戰略地位。同時,也意味著我們意外啟動的通訊信號,可能已經引起了某些關注該坐標的勢力的注意。”
這無疑增加了未來的不確定性。他們不僅被神秘的敵艦追獵,還可能因為攜帶這個坐標而成為其他未知勢力的目標。